“之後發生的事情,卷宗上差不多都寫了,皇上也應該都知曉差不多了。”顧憫的神思從回憶中抽出,面露出一絲譏諷,“他們先是收買了徐皇後宮裡的宮女,用厭勝之術誣蔑徐皇後詛咒高宗早死,好讓太子登基,接著又有太子的幕僚告發太子在東宮時常有不滿今上的狂悖之語傳出,隨後又有人偽造了太子和舒國公陰謀兵變的證據呈給高宗……高宗本就多疑,厭勝之術自古又是宮中的大忌,高宗晚年篤通道教,對巫蠱之事深信不疑,便下旨將徐皇後和太子圈禁起來。但朝中支援太子的大臣眾多,紛紛為太子求情伸冤,此舉無疑更加引起高宗對太子的不滿和猜忌,要知道,人在盛怒的時候,是聽不進勸的,高宗將那些為太子求情的大臣殺了一批又一批,卻還止不住沸沸揚揚的輿論……”
顧憫說到此處,長嘆一聲,悵然地道:“沒有哪個帝王,會容忍自己的朝廷心都向著一個人說話,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行,最後高宗聽信了劉貴妃和郭九塵的讒言,下令賜死徐皇後和昭懷太子,徐皇後的母家和太子妃的孃家舒國公家也被連坐,滿門抄斬。”
顧憫說話的時候,沈映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心絃也在為那些被冤之人的命運牽扯著,最後等到顧憫說得差不多的時候關心地問:“那你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顧憫空洞的黑眸裡重新凝聚焦點,轉頭望著沈映自嘲一笑,“說來皇上可能不信,最後是劉貴妃救了我。”
“你說誰?劉貴妃?那不就是太後?”沈映有些驚訝,“她不是害你家的人嗎?又怎麼會救你?”
顧憫冷冷道:“皇上有所不知,劉貴妃在成為高宗的妃子前,曾經是徐皇後宮裡的宮婢,與我父親也有些舊交,我父親為了保住我的性命,寫信懇請劉貴妃救我一命,許是劉貴妃對我父親還殘存一絲舊情,對我父親心懷有愧,所以便答應了我父親幫他保留徐家的最後一絲香火。我被從獄中救出來後,被劉貴妃交給我義父平陽王帶回閩陽撫養,直到我義父今年初被杜謙仁構陷下獄,我為了救他才回到京城,後來的事,不用我多說,皇上你也都知道了。”
沈映哪裡想得到這裡面竟然還有這麼曲折的內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那時在名花閣你會跟我說那番話,沒想到昭懷太子被誣陷謀反的最終原因,竟然是因為削藩。”
兩人都沉浸在那樁牽連了數百人的慘案中心有慼慼,半晌沒說話,忽然朔玉在外面問了聲:“皇上,禦膳房烤了些鹿肉送過來,您這會兒可要傳膳嗎?”
沈映醒過神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聽朔玉說有烤鹿肉,肚子便自覺地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唱起了空城計。
沈映感覺奇怪,傍晚的時候膳房還沒說有鹿肉呢,這會兒又是從哪裡打來的鹿,便問:“哪裡來的鹿肉?”
“我回京的路上打的。”顧憫接過話道,“本來想回到府裡親自給皇上做烤肉,可一回去便發現人去樓也空,我便帶著鹿肉一起進了宮,皇上是不是還沒用晚膳?要不先傳膳?不然吃得太晚,鹿肉不容易消化。”
沈映點點頭,“正好朕也感覺餓了,行,那先傳膳吧!”
晚膳很快端了進來在桌上擺好,兩人洗完手,在桌旁坐下,朔玉站在一旁給他們佈菜。
彼此之間終於敞開心扉,顧憫從未感覺過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輕松過。
來之前的所有壓力和忐忑,此刻都煙消雲散,顧憫沒有告訴沈映的是,當沈映主動抱住他說“心疼他”的那一刻,他整個人彷彿置身在天堂一般,甚至覺得即便聽完那句話下一刻就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不過自然只是那一瞬間的感受,現在的他才捨不得死,顧憫藉著喝酒為掩飾,時不時眼睛往沈映身上瞟,他何其有幸,能遇上這樣一個人,高高在上,卻唯獨肯為他屈尊降貴,人生能得一如此知己良緣,命運總不算太苛待於他。
沈映怎麼可能沒注意到顧憫看自己的眼神,心裡也是徜徉著一片柔情蜜意,忍不住看著顧憫打趣道:“怎麼光顧著喝酒不吃菜?”
顧憫放下酒杯,“臣不餓。”
沈映挑眉不相信地道:“朕看你還沒怎麼吃,哪裡就飽了?”
“因為,”顧憫深深看著沈映,一字一頓道,“秀、色、可、餐。”
旁邊還有伺候的宮人在,在人前沈映得端起皇帝威嚴的架子,不能隨意嬉笑打鬧,雖然心花怒放,也得不能表現在臉上,努力繃住自己要往上翹的嘴角,裝著正兒八經地道:“你可以讓你府裡的廚子以後做菜都不用放油了。”
顧憫不明所以:“為何?”
沈映輕哂道:“因為你這個人本身就油腔滑調,還放油作甚?”
在給沈映佈菜的朔玉聽到沈映損顧憫的話後,沒忍住嘴裡發出“撲哧”一聲,怕沈映責罰,連忙放下筷子跪下來認錯:“奴婢禦前失儀,奴婢該死!請皇上恕罪!”
沈映抬抬手,“起來,朕本來就是在講笑話,有人笑就說明朕這個笑話講成功了,要是沒人笑,那朕才尷尬,你又何錯之有。”
顧憫不滿地提出抗議:“皇上,臣不覺得有什麼好笑,臣哪裡油腔滑調了?”
明明是某些人不解風情。
沈·直男·映一本正經地道:“朕就是同你開個玩笑,你要是認真你就輸了。”
顧憫:“……”心好累,感覺再也不會說甜言蜜語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吃著飯,忽然有小太監急急忙忙從外面進來,跪下稟報道:“皇上,馮太妃薨了!”
朔玉連忙過去斥責那小太監:“昏了你的頭,什麼馮太妃,那是馮庶人!”
馮太妃和杜謙仁謀朝篡位,早就被沈映下旨廢為庶人幽禁在冷宮裡,沈映聽到她的死訊後臉上絲毫沒有驚訝之色,慢慢放下手裡酒杯道:“知道了。看在她當年伺候高宗的份上,朕賜她一具薄棺入殮,其他的,讓下面的人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