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見這個狀元郎如此不懂規矩,禦前失儀,心裡便有點不大滿意,突然又有人道:“皇上,您看狀元郎都被他們給灌醉了,要不,就讓榜眼郎和探花郎作詩吧?”
沈映朝說話的人看過去,那名年輕官員名叫杜成美,乃是杜謙仁之子,官職是太常寺少卿,一個區區四品官本來沒有資格出席瓊林宴,他能坐在這裡,不過就是仗了他爹的勢。
是啊,狀元都喝醉了自然是做不了詩了。
陳子榮是他欽點的狀元,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對其責罰,總不能叫人說他這個皇帝暴虐不仁,傷了天下學子的心。
沈映正想說罷了,改讓榜眼和探花作詩,忽然席間又站起來一個人,那人並未穿官服,應該是這次二甲裡面的某個新科進士。
只見他行至禦前,下跪行禮後,直視皇帝高聲道:“皇上,臣新科進士馮季平,有事要奏!”
沈映眉心一皺,有種這個姓馮的進士要搞大事情的預感,於是放下手裡的酒杯,坐直了身體,嚴肅問道:“馮卿所奏何事?”
馮季平:“臣要舉報新科狀元陳子榮,在會試、殿試上作弊,他的成績,全是靠作弊得來的!”
馮季平一番話,一石激起千層浪,誰都沒想到瓊林宴上會發生同榜進士舉報狀元科舉舞弊的事,一時百官都被驚得鴉雀無聲,斂著呼吸,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皇帝的臉色,等著看龍顏大怒。
沈映還未來得及開口發話,卻被杜成美搶先拍案而起,杜成美指著馮季平喝道:“馮季平,你是不是吃酒吃醉了?聖駕跟前,豈容你胡說八道!還不來人把這個吃醉了酒,禦前失儀的潑才拖下去!”
杜謙仁也在席間,見兒子竟敢搶皇帝的話頭,忙向兒子使了個眼色,厲聲喝止:“住口!皇上面前,豈容你放肆!”
臺上忽然傳來兩聲低低冷笑,百官齊齊抬頭向龍座上望去,只見小皇帝面色冷凝,雖然未見盛怒之色,但眉宇寒沉,已然是風雨欲來。
沈映涼涼道:“太常寺少卿。”
杜成美忙站到過道中間,朝皇帝跪下磕頭,“臣在。”
沈映:“你是此次負責監考的簾官?”
杜成美悶頭道:“回皇上,不是。”
沈映氣定神閑地問道:“那你這個太常寺少卿是在貢院當差?還是禮部人手不夠,借你去呼叫了?”
杜成美默然片刻,“回皇上,都不是!”
沈映一手撐在桌上,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掃視過一遍臺下的百官,最後目光落在杜成美的頭八道?”
杜成美身子微震了一下,想了一會兒道:“回皇上,臣是以為,貢院紀律嚴明,簾官們恪盡職守,定然不會發生科舉舞弊這種事!所以應當是馮季平嫉妒新科狀元,心懷不忿,所以才會在禦前誣蔑抹黑狀元郎。”
沈映:“是不是誣蔑,朕自有決斷,還輪不到你來替朕下論斷。太常寺少卿,你可知罪?”
杜成美微微抬起頭,朝父親杜謙仁看了一眼,見杜謙仁安坐不動,沒有要替他開口求情的意思,只能低頭認罪:“臣知罪,請皇上責罰!”
沈映甩袖道:“知罪就好,那就去錦衣衛那兒自領二十廷杖吧。”
杜成美從地上爬起來,垂頭喪氣地離席出去領罰了,百官們見狀,皇帝今日連杜首輔的兒子都罰了,這是要出大事的節奏啊!更加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火燒到自己身上。
等杜成美走了,沈映沉聲重新問馮季平:“馮季平,你指認陳子榮考試作弊,可有證據?”
馮季平道:“啟稟皇上,臣與陳子榮乃是同鄉,臣與他一同進京趕考,深知陳子榮為人,以他的才學,必不可能透過會試,更不可能在殿試中奪魁!”
沈映瞟了一眼已經醉得彷彿一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的新科狀元,正思忖馮季平的話到底可不可信,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杜謙仁開腔了:“如今陳子榮已醉得不省人事,不能開口替自己辯解,僅憑馮季平的一面之詞,並不足信,皇上,依老臣看,不如就等到新科狀元酒醒之後,再行審問,您看如何?”
杜謙仁此言聽起來像是在幫皇帝出主意,可是暗地裡卻是在維護著陳子榮,沈映又不是原來那個蠢皇帝,怎麼可能聽不出來?
如此一來,沈映心裡對馮季平的話更加篤信了,這個新科狀元身上一定有鬼!
要是等到陳子榮酒醒,當中還不知道要生多少波折,絕不能給杜謙仁幫陳子榮脫罪的機會。
“太師此言差矣,要想證明陳子榮到底有沒有狀元之才,也無需他開口替自己辯解。來人!去取陳子榮殿試的考卷過來!”沈映負手在身後,鳳眸微睜,俊美的臉上,威嚴與倨傲並存,“朕倒要看看,朕欽點的狀元郎,到底是英才還是蠢材!”
立即就有內監帶人去取殿試的考卷,其他官員則都屏氣凝神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所有人都在心裡暗暗驚詫,景昌帝甚少上朝,因此一般官員們很少能見到小皇帝的面,只知道景昌帝年少任性,碌碌無為,不堪大任,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可今日看起來,小皇帝說話條理清晰,心思縝密,言行之間頗具不怒自威的君王氣度,連向來京城裡沒人敢惹,氣焰囂張的杜成美都能夠幾句話彈壓,倒也不像是別人口中傳的那樣昏庸無能。
顧憫對今日的沈映的表現也很感意外,他今日所佈之局,就是沖著杜謙仁去的,甚至做好了讓馮季平以死明志的打算來把事情鬧大,逼得皇帝不得不查給考生們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