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後遲疑片刻,問:“那你又為何會進宮成了皇帝的男寵?”
顧憫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臣在京中孤立無援,憑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替義父平反?無奈聽說皇上近日來經常會去安郡王府,臣才會想到冒充男寵潛進安郡王府,從而接近皇上為義父伸冤的辦法。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字虛言,請太後明察!”
顧憫並沒選擇把郭九塵安排他去刺殺皇帝的實情向太後道明,即使他知道這件事極有可能就是太後授意,因為說出來就等於出賣了郭九塵,那他今後在錦衣衛的日子必不會好過。
而劉太後聽完目光閃爍了一下,沒想到郭九塵安排刺殺皇帝陷害安郡王的人竟然會是顧憫,這是什麼樣的機緣巧合?
“有沒有虛言,哀家日後自會查明。”劉太後不動聲色地道,“但平陽王有謀逆之心乃是事實,三司已經查明,你不該煽動皇上與內閣對立。不過哀家也能體諒你想救平陽王報答養育之恩的心情,這次就不追究你的罪,哀家會安排你馬上離宮,若再生事,哀家絕不會輕饒!”
顧憫雙手交疊高舉過眉,目光堅定地看著劉太後,言辭鏗鏘有力道:“太後容稟,義父對朝廷,對您和皇上絕對是忠心耿耿,無半分謀逆之心!只不過是因為這次進京覲見,並沒有像其他藩王一樣給杜首輔送禮,就被杜首輔誣陷栽贓有反心,太後,平陽王冤枉,請您明察!”
劉太後不耐地甩袖道:“夠了!杜首輔乃是當朝重臣,豈容你這樣誣蔑!顧少君,哀家看在和你生父交情的份上,今日對你所言不與你計較,你若是還冥頑不靈,就別怪哀家不念舊情!”
顧憫面色不改,無懼無畏道:“太後,若臣可以證明平陽王的忠心,太後能否網開一面,下旨重審此案?”
劉太後不屑冷笑,“你又不是平陽王肚子裡的蛔蟲,他忠不忠心,你又怎麼知道?如何證明?”
顧憫從袖中掏出一物,雙手奉至太後身前,垂眸恭敬道:“此乃調動平陽王府所轄境內二十萬精兵的兵符,臣代平陽王獻給太後,今後整個平陽王府聽憑太後差遣,如此,可能證明平陽王之忠心?”
劉太後半信半疑地從顧憫手裡拿走兵符,仔細看了兩眼,顧憫獻上的的確是真正的兵符沒錯。
不過劉太後還是沒有鬆口,把兵符放在桌上,不領情地道:“各地藩王所轄軍隊本來就都要聽從朝廷調遣,難道沒有這兵符,平陽王的二十萬大軍,他們就要造反了?”
“不敢。”顧憫說,“但其他藩王或許效忠的是朝廷,而平陽王府,今後只忠於太後您一人。”
劉太後眉頭動了兩下,表情也有松動的跡象,鳳目沉沉看向顧憫,“你用什麼保證?”
顧憫抬起頭,神色坦蕩直視太後道:“用臣這顆項上人頭!太後盡管可以留下臣為質,這樣就等於手裡掌握了平陽王的包庇逆犯的鐵證,如此整個平陽王府的生死就盡皆在太後的掌控之中,試問平陽王怎敢對您不忠?”
劉太後看著站在她面前,侃侃而談的顧憫,他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棵蒼松翠柏,出塵絕然,身影慢慢與記憶中的某人重疊,劉太後眼裡忽然有了一瞬的恍惚。
“你真的很像你父親,這口才,這氣度,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兒子。”
顧憫淡淡道:“父親去時,臣不過七歲,父親的樣子,臣已經不太能想得起來了。”
劉太後看著顧憫的眼睛,嘴角有了些許笑意:“你的眼睛長得和他很像。孩子,你為平陽王奔走鳴冤,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徐家或許也是被冤枉的呢?”
顧憫看了劉太後一眼,隨即收回視線,“臣給自己取名為‘顧憫’,就是要提醒自己,我是靠上蒼憐憫,恩人眷顧,這才得以茍活於世,應當時常心存感恩,義父又給臣取表字‘君恕’,也是要臣放下過往,遵從本心而活。至於徐家當年之罪,斯人已逝,是非清白臣已經不想再追究,臣如今只想好好報答義父和太後的恩情,做一個無愧於心的忠孝之人。”
劉太後聽完,眼裡已然升起對顧憫頗的欣賞之色,微笑著點頭稱贊道:“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你對哀家的忠心哀家明白了,至於平陽王的案子,既然皇上已經下令由北鎮撫司重審,那哀家就看在皇帝的面子準了。好了,今日哀家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顧憫一臉掩不住的欣喜與感激,行禮道:“謝太後恩典!那臣告退。”
等到顧憫離開了壽安宮,忽然從壽安宮內殿走出來一個身著高階宦官服制的老太監,但不同於其他高階宦官的是,他的宦官服胸.前還繡有一條騰雲駕霧的四爪金蟒,而整個皇宮裡,也就只有一個宦官能得此殊榮。
劉太後重新拿起桌上的兵符,放在手裡端詳,對走過來的郭九塵說:“你怕是做夢都想不到,你派去刺殺皇帝的人,會是徐問階的兒子吧?”
郭九塵往顧憫離開的方向看了眼,“太後相信他說的話嗎?”
劉太後斜眼睨他:“他說了很多話,你問的是哪句?”
郭九塵笑了下,額頭上的皺紋擠出條很深的褶子,“自然是說他已經放下過去,不想追究徐家當年滅門案的話。”
“想追究,也得有證據才行。”劉太後抬手撥弄了下發髻上簪的珠翠,尾指上戴著的護甲散發著幽冷的光,“先皇後先太子死了,徐家舒家的人也死了,所有當年和那件事有關的人都已經消失,你自己說的,這件事你做的幹淨利落,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既然如此,他只不過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還有本事翻出天去?”
“話雖如此,可老臣還總覺得有些放心不下。”郭九塵謹慎地道,“這可是徐問階的兒子。”
劉太後從手腕上去下手串,放在手裡漫不經心地轉了轉,冷笑道:“那又如何?當年哀家一時心軟,放了這孩子一碼,現在想來這或許就是命中註定,徐問階的兒子,竟然成了效忠哀家的一條狗,試問還有比這更大快人心的事嗎?徐問階欠哀家的,就由他兒子來償還。”
郭九塵嘆了口氣,“這麼多年都過去了,看來太後還是未能放下當年之事啊。”
“行了,哀家找你來不是同你敘舊的。”劉太後不耐地打斷郭九塵,“既然平陽王都把兵符交出來了,那就過幾天讓錦衣衛放人吧。至於這個顧憫,皇帝不是派了錦衣衛指揮僉事的差事給他嗎?人都到你手下了,你就替哀家好好盯著。皇帝如今寵幸他,事事都聽他的,這樣也好,掌控了顧憫就等於掌控了皇帝,也省得哀家再費盡心思,防著安郡王那幫想奪權的宗親。”
郭九塵目光專注地看著殺伐決斷不輸須眉的劉太後,等劉太後說完,及時垂下頭藏起眼裡一閃而過的痴迷,沉聲道:“老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