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鶴逸像是沒聽清,喃喃自語,“……你說什麼?”
事已至此,孟臾索性開啟天窗說亮話,“我聽我媽媽說的,我問過五哥,他說你當年出了意外曾經有段時間眼睛看不見了,還讓我不要再提……你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提都不能提?”
“……不關你的事。”他的表情好像突然變得很茫然,聲音澀啞,音調卻太冷,冷得堵住了孟臾即將脫口而出的關心。
她惱了,氣沖沖地懟了一句,“是不關我的事,我跟你早就沒有關繫了,你停車!讓我下去。”
車速絲毫不降,謝鶴逸明顯沒有放她走的意思。
孟臾沒辦法,卻絲毫不願退讓,面上更加惡狠狠:“就算你今天把我帶回去,我也一定會再找到機會離開的。我說到做到!”
她的決絕和仇恨讓他對所做的決定不確定起來,車速還在加快,記憶中本該早就沉澱消褪的血色鮮紅地潑墨般襲來——謝鶴逸握緊方向盤,眼前的一切全都交織融化成重影,不斷扭曲、變形,最後統統被吸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中。
這些年他負隅頑抗,竭盡全力對抗厭世,架構起的穩定模式彷彿瞬間潰不成軍,短時間內極端情緒堆積高漲帶來的失控剎那間將他淹沒直至滅頂——謝鶴逸突然重重踩下剎車片,輪胎和柏油馬路地面摩擦的刺啦聲讓孟臾猛地向前俯沖,還沒回過神,就聽他低聲說了句:“下車……”
孟臾一怔,滿眼驚疑,不知道這人到底又在發什麼瘋,緊接著是一聲暴喝,“滾下去!”
孟臾忍不住哆嗦了下,剛才拼命拽她上來的人是他,中途不準她下車的人是他,此時恨不得立刻把人趕下去的還是他。
任誰被這樣對待都不會好受,但謝鶴逸從來沒在她面前如此失態過,她甚至能瞧出那些深深隱藏在強悍表象下的一絲絲脆弱來,不由得有些遲疑。
可原本以為已經走至絕境,卻又峰迴路轉,孟臾本能地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盡管左心房正沒來由地失控般重重地跳動,她卻無暇多想——亦或是故意抵抗住心軟的沖動,孟臾由著性子,拉開車門跳下車,門甚至還沒來得及被慣性帶上,下一秒,車子就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轟隆一聲——
孟臾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輛白色的流線型轎車直沖沖撞在了綠化帶的樹上,沒翻,但車頭癟進去一大半,安全氣囊彈出來。
透過半開的副駕駛車窗,孟臾如墜冰窟,渾身戰慄地看到謝鶴逸地被擠在座位上——
有一秒鐘,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整個人陷入昏迷,閉著眼睛無力垂首,好似奄奄一息。
孟臾的思維完全是停滯狀態,好在緊跟其後的裴淵隨即趕到代替她處理了一切狀況,到醫院之前,她只是懵懂地看著,跟著,陳墉候在大門口等著接手,然後馬不停蹄地安排好剩下的事宜。
萬幸,謝鶴逸停車讓她下去後才剛剛重新起步,車速不算高,所以沒有需要做大手術的傷,等到全部檢查做完,一堆口罩帽子全副武裝的醫護陣仗浩大,浩浩蕩蕩推著平板車將人送到病房——
純白的衾被掩映間,失血讓謝鶴逸的臉泛起蒼白,大約是用了緩解疼痛的藥品,他正闔著眼昏睡,呼吸輕地幾不可聞,虛弱讓他的眉睫更顯清雋。
孟臾站在門旁目送,捂住胸口默唸了兩遍《心經》才止住反複襲來的輕顫,卻沒跟著進去,她還需要冷靜一下。
走廊內燈火通徹,消防通道的冷風吹到她小腿處,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裴淵太穩重又太精乖,肯定是會根據具體情況評估需要知會的範圍的,但不管怎麼樣,寧知衍都首當其沖,是以謝鶴逸剛做完各項檢查回到病房,他就已經趕了過來。遠遠看到等候區坐著的孟臾,通道盡頭處玻璃上映出她的表情,有點空白,但不麻木,可能是體內的韌性正非常強悍地佔領她全身。
寧知衍大跨步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焦急道:“他沒事吧?好端端的,怎麼會撞車呢?”
“五哥?”孟臾抬眼看清來人,她剛才太過放空,此刻回神,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發寒,她的手指不斷收緊,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艱澀開口:“我覺得……他是故意的。”
“什麼?”寧知衍詫異地吵嚷一句,聽了她的話卻又怔住,追問:“什麼叫故意的?”
孟臾腦子很混亂,搖搖頭,語氣滿是猶疑,“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應該知道會撞,因為車禍發生前,他提前停了車,趕我下去。”
她哽了下,懊惱道:“如果我不下車就好了——”
不知為何腦海中開始回放——那夜他們爭執,她不小心用雨傘傷了他的手,他全然不在意任由傷口流血甚至有意無意去按壓加重痛楚的冷漠模樣,還有踩油門加速猛然沖向樹幹撞成一片狼藉的車頭……這些明顯的自毀傾向讓孟臾覺得連呼吸都被掐住。
她努力平複了下,仰首問:“五哥,你告訴我……他是不是有什麼心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