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感情好是好事、是好事。”傅先生頻頻點頭。
傅先生其實如坐針氈。
他答應商業夥伴林生牽線搭橋約見秦小二的女朋友在先,不肯老老實實回來繼承家業的孽子布拉德向他“科普”林佑寧不愉快的童年經歷在後,他若是早知道這一聚是絕不會有大團圓結局的修羅場,當初怎樣也不可能允諾林生從中做和事佬。
氣氛一時間怪異凝滯。
林天棹到底是有備而來,率先起身,朝佑寧與秦昶點點頭,“佑寧,小秦,坐。”
秦昶牽著佑寧的走到傅先生旁邊,落座。
傅先生拍一拍秦昶的肩膀,給他一個“謝謝你給傅伯伯面子”的眼神。
在尷尬到令人腳趾抓地的氣氛中,林天棹一臉欣慰感慨地對佑寧笑了笑,打破室內的沉默,“一轉眼都長成大姑娘了。”
“談不上一轉眼,”佑寧對面前生理學意義上的父母並沒有熱淚盈眶不能自己,恰恰相反,她從無一日似此時此刻,深切地感受到,血緣的羈絆有時候並不能彌合時間與空間造成的鴻溝,“是整整二十八年,正在邁向第二十九年。”
饒是久居上位在商場上能言善道的林天棹,也不由得一噎。
“寧寧!怎麼同爸爸說話呢?”林細妹和聲細語地輕斥佑寧,“快向爸爸道歉!”
佑寧瞪大眼睛,為林細妹能視缺席親生女兒人生的那二十八年如無物,且如此自然無偽地以母親的身份和口吻訓斥她,感到匪夷所思。
果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人只有臉皮夠厚才能如此清新脫俗。
“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佑寧不接林細妹的話茬,只陳述她認知當中的實事。
“胡鬧!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你從哪裡來的?難道從石頭縫裡蹦出來?”林細妹輕笑,彷彿當她只是孩子在與父母鬧別扭,“同爸爸、媽媽賭什麼氣呢?我十月懷胎多不容易,一邊肚子裡揣著你,一邊要三班倒,一直堅持到羊水破在車間裡,自己走回宿舍,獨自一人面對生産,把你好好地生了下來……”
林細妹說得情動,眼眶微微濕潤。
“您很偉大。”佑寧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承認林細妹確實是偉大女性。
只是——這位偉大的女性,於佑寧而言,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僅此而已。
“竟然嘸係野仔?!”林佑文震驚。
林佑安忍不住又拍他後腦勺一下,“收聲!”
佑寧出生時,她兩歲,人人都說兩歲的孩子哪有什麼記憶,但她其實是有的,她記得母親大肚如籮,然後有一日她從託兒所回來,發現宿舍裡已多了只又瘦又小的小猴子,哭聲震天響,吵得人睡不好覺。不過沒幾天,小猴子就不見了,她問母親妹妹呢?母親沒有回答她,疲憊睡去。她早慧,從此再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弟弟佑文出生時家裡已經發達,他是浸在蜜罐裡長大的,腦海裡對林家早年剛到粵省打拼時的窘境一絲印象也無,更不曉得在他前頭,其實還有個二姐。
“寧寧,”林細妹動之以情,林天棹便曉之以理,“當年你姆媽剛生下你,你上頭已經有了安安,我們實在沒錢再把你也送到託兒所去,你又成天哭鬧,影響宿舍裡的工友休息,我們也是迫不得已。”
“確實教人為難。”佑寧點點頭,“嬰兒又哭又鬧還要人照料,真是太不懂事了。”
一對身在異鄉打拼的夫妻,在他們濃墨重彩的奮鬥史裡,他們的種種不得已大抵可以獨立成章,而她將會是那一章裡微不足道的一筆。
將初生嬰兒送回老家去,二十八年不管不顧,林氏夫婦蒼白的解釋,連旁觀者傅先生都聽不下去,一按秦昶肩膀,對在座諸人說,“我煙癮發作,出去抽根煙。”
傅先生甩門而去,室內氣氛跌至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