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弦外之音
八角亭的飛簷滴著水簾,遠處山嵐與鉛雲連成灰濛濛一片,宋涼葉望著齊修瑾被雨霧模糊的側臉,醞釀許久的問句在舌尖轉了幾轉,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碑前未燃盡的線香隨風飄來,混著泥土與白菊的苦澀清香。
齊修瑾並未察覺宋涼葉的異樣,只是平靜地朝她頷首示意:“你應當很好奇我和陸語的過往吧?”
宋涼葉仰起臉望著眼前的男人,關於那場轟動全城的綁架案,她確實只聽過零碎片段。
每次觸及這個話題,她總會想起陸雲天眼中轉瞬即逝的痛楚,那道橫亙在他生命中的巨大裂縫,讓她總在關鍵時刻將疑問咽迴心底。
“其實不必勉強,我並沒有……”話未說完,齊修瑾突然掏出絲帕輕輕擦拭她濕潤的臉龐,宋涼葉呼吸微滯,任對方帶著體溫的指尖拂過面頰,雨水浸透的布料在面板上暈開溫熱。
“當年的事……”齊修瑾聲音發澀,彷彿每個字都在喉間碾過沙礫。
十年間他反複咀嚼那個雨夜,如果當時被綁匪推下高架橋的是自己,或許陸語還能在音樂學院繼續他的鋼琴夢,而不是永遠沉睡在城郊陵園。
宋涼葉指尖無意識地蜷縮,終究問出深藏心底的疑慮:“那件事……真的只是單純的意外嗎?”方才在茶室瞥見陸母躲閃的眼神,像根細刺紮在她心頭。
空氣突然凝固,齊修瑾閉眼深吸氣,往事如膠片在黑暗中展開:“當年劫匪的目標本就是我,陸阿姨最先收到勒索信,卻讓陸語……”他喉結滾動著嚥下哽咽,“如果時光倒流……”
暮色漸沉,簷角水珠串成晶瑩的簾幕,宋涼葉第一次在這個素來冷峻的男人眼中看到破碎的光,那些壓抑多年的懊悔化作細密震顫,在潮濕的空氣中無聲漫延。
雨幕中的墓園裡,齊修瑾握著黑傘的指節發白,身邊人都勸他將責任歸咎於劫匪,可那個雨夜的畫面總在午夜輪回,陸語將他推出車窗的瞬間,重型卡車刺目的遠光燈穿透雨簾。
宋涼葉卻從中聽出了弦外之音,胸口像壓了塊石頭,某些塵封的真相正浮出水面,她看著垂首而立的男人,素日淩厲的眉眼浸在雨霧裡,連肩線都垮了下來。
原來這些年的縱容都有跡可循,當知道陸宛然母女是插在陸家心髒上的兩根毒刺時,宋涼葉幾乎要冷笑出聲,齊修瑾錯把魚目當珍珠,將整座玫瑰園都澆灌在了荊棘叢裡。
“活人難道不該比墓碑更值得珍惜嗎?”她忽然指向遠處的身影,陸雲天的黑色襯衫被雨水暈成墨團,自兄長隕落後,他就像棵被連根拔起的雪松,獨自在風雨裡飄搖。
齊修瑾渾身劇震,記憶如走馬燈閃過,那些酒會上陸宛然故意潑灑的紅酒,醫院裡偽造的病歷單,生日宴上消失的翡翠胸針……原來自己早該看清,報恩不該是蒙著眼往深淵裡跳。
“我竟讓你替我承擔了這麼多……”他喉嚨像含著砂石,傘柄上的雨水蜿蜒成河,倒映著宋涼葉轉身時揚起的衣角,比墓園裡任何一塊碑石都更決絕。
宋涼葉困惑地望向齊修瑾,纖長睫毛沾著細密雨珠:“你確實錯得不少,但今天的道歉總該有個由頭?”
齊修瑾喉結滾動,指節攥得發白:“陸宛然那些勾當……若我早認清她的真面目,這三年你本不必受那些折辱。”雨滴順著傘骨滑落,在他肩頭洇開深色水痕。
記憶如潮水漫過腳背,宋涼葉垂眸盯著青石板縫隙裡的野草。
三年前與兄長決裂時摔碎的琺琅胸針,深夜裡獨自包紮的燙傷,還有總也等不到回應的便當盒,往事在舌尖化作一縷澀意,又被她生生嚥下。
“陸雲天現在應該不想見你。”她轉身時素黑裙擺掃過濕漉漉的墓碑,遠處那道孤影在雨幕中模糊成水墨,“既然來了,就別再攪擾今天的場合。”
齊修瑾抬手的動作滯在半空,袖釦擦過宋涼葉揚起的發梢,望著她走向陸雲天的背影,胸口像塞滿浸水的棉花,明明知道那只是朋友間的慰藉,嫉妒卻如藤蔓纏住心髒,在雨聲中瘋長。
陸雲天肩頭西裝早已濕透,指尖死死扣著墓碑邊沿。
宋涼葉將傘傾向他時,男人緊繃的脊背突然坍塌,額頭抵在她肩窩,滾燙的呼吸穿透薄薄衣料,遠處驚雷碾過雲層,雨絲裡浮動著茉莉香混著青苔的氣息。
雨幕中的石碑泛著青灰,陸雲天的雙臂像鐵鏈般箍住宋涼葉,對方脖頸處蒸騰的熱氣洇濕了她的睫毛,她望著遠處被雨水沖刷得發白的紫藤花架,喉間堵著未出口的嘆息。
“都會好的。”她輕拍男人震顫的脊背,指尖觸到西裝布料下凸起的肩胛骨,“陸語哥要是看到……”
未完的話語被收束在更用力的擁抱裡,宋涼葉感受到肋骨的鈍痛,卻任由對方將下頜抵在自己肩窩。
冰涼的雨絲滲進布料,在她鎖骨處積成小片水窪,此刻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回聲。
當暮色開始吞噬碑文時,陸雲天突然松開桎梏,宋涼葉的旗袍領口已暈開深色水痕,發梢凝著細碎的水晶珠鏈,她剛要開口,卻被對方驟然發紅的耳尖逗得失笑。
“該擔心的是你吧?”她戳了戳陸雲天浸透的白襯衫,指腹陷入冰冷黏膩的布料,“簡直像從荷花池裡撈出來的……”
尾音驟斷於失重感,宋涼葉的腰窩撞上他潮濕的西裝扣,視野裡顛倒著漫天的鉛灰色雲絮,陸雲天胸膛傳來的心跳比落雨更急促,踏過泥濘時的水花濺上她晃蕩的小腿。
山道盡頭,齊修瑾握碎了指間的沉香木珠,後視鏡裡交疊的身影逐漸清晰,他扯松領帶卻解不開喉間的酸澀,祁恆撐開黑傘時,瞥見上司手背暴起的青筋正蜿蜒成嫉妒的圖騰。
霓虹燈在雨幕中暈成光斑,宋涼葉感受到陸雲天胸腔傳來的震動,這才驚覺自己仍被他圈在懷中。
她後退半步踩上濕滑的地磚,肩頭薄紗禮服早已透出水痕,睫毛掛著的水珠模糊了不遠處那輛邁巴赫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