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我們都會在上面重生的。”
“……”
忽略掉神的勸誡,他們繼續往前走著。神像軍團止步於他們身後,虎視眈眈地盯著兩人越來越遠。
陽光愈發強烈,他們裸露在外的表皮終於耐受不住高溫,被燙得發紅發皺,生起了一塊又一塊膿泡。他們睜著眼,淚水止不住地流,已經無法看清前路,太陽的光芒灼傷了他們的眼球。
“赫爾加。”
縱然如此,辛巴德還是微微笑著轉頭望著身側的人,他就是想在這樣的關頭,再與身邊這個人說會兒話。
——即使他的視覺早就嚴重受損,耳邊嗡鳴不絕,幾乎每個感官都帶著灼燒的痛感。他低啞而近乎囈語的聲音也在證明他的聲帶瀕臨毀壞,身體的衰竭令他正快速喪失交流的能力。
——即使他未曾察覺緊握的人早已撐不住高溫崩潰了。疼痛讓他對此無知無覺,讓他以為他還在握著他所愛之人的手。
煉金魔法造就的身體已然崩解,回歸了最初的幽靈形態,而幽靈卻仍擺著被他握住的姿勢,正靜靜注視著血肉模糊卻又笑得朗然的他。
他聲音變得粗啞難聽,如老舊的破物時斷時續,但他還是堅持著問她:“這十幾年,應該也足夠了吧?”
幽靈沉默了許久。
眼前的人往日的風貌已蕩然無存,那面向太陽的半截軀體被炙烤出絲絲可怖的白煙。他被強光扯出猩紅的肌理,他的□□順著七竅流了出來,一塊又一塊膿皰擠在他曾引以為傲的軀體上,她的愛人被人世間最大的惡意照得十足的醜陋。
太陽——屬於神的太陽——正步步吞噬著辛巴德這個人曾存在於世的證明。透明的雙手撫上他的臉,她緩緩貼近了他。她多想在這一刻觸碰到他。
借用魔法與他建立起心靈連線,她將心聲傳遞給了他:“我們還會回到人間的。既然我們打算做這弒神者,那聖宮之上,包括我們,哪裡還有神呢。”
她聽到了辛巴德傳達回來的心音:“也對。一生相守,已然足夠……可這一生,還長著呢。”
所有的心緒都被傳回了本體,她強忍心中的悸動,對辛巴德回道:“繼續往前吧,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嗯,拜託你了。”
辛巴德繼續往前走著,一步一換,往昔的昂首闊步再到如今的步履沉重,通天之路舛險多艱,終點處,那輪冰冷的太陽幾乎要將他包裹入滾燙的金漿裡。
他絲毫不覺得這是一種磨難——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從自己的願望中移開目光。
這是何等幸福的時刻啊——
他能感覺到,距離那扇夢寐以求的拱門僅有幾步之遙了……雙腳邁不動,還可用這雙手代替。他匍匐在地上,努力用這雙手攀爬前行。
血跡化為焦痕一路蜿蜒,他看不見自己的雙手已經崩解為強光下的灰屑,也感受不到腿部骨骼已然在頻繁的受力下裂成幾塊黑炭,一切感知都正遠離他。他握不住劍了,軀體破敗不堪,他的意識變得混沌,他僅僅是憑著本能在向前。
……即便失去了四肢的他至多隻能像蟲子一樣原地蠕動。
這時連神都已放棄阻止這個人了。
“太過靠近太陽,結果翅膀被融化了的人類的故事,你知道嗎?”
“無法理解,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說到底,你成為王並且改變世界這件事,只不過是一個「使命」而已。”
“登上頂點的人總有一天會落下來,這是常理。你這個舊王總有一天會被新王們取代,這樣世界才能不斷前進。辛巴德……你已經可以休息了!!”
神的聲音穿透感官傳入了辛巴德的靈魂魯夫當中,他停下了在神看來毫無意義的動作,感到疑惑:“這就是,夢的結束……?”
“嗯,沒錯!一直以來謝謝你了,辛巴德!”神眼含熱淚,用一句話裁定了他的一生。
身體內的魯夫被神明輕盈地抽出,一如靈魂脫離軀殼,辛巴德感覺到了一種來源於死亡的靜穆和安寧。
脫離□□的桎梏,他終於得以看清圍繞在天地之間的生命之源,那些和他一樣彷徨過的金色飛鳥,如今都已歸入偉大的生命洪流當中。塵歸塵,土歸土,死亡不是終點,而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