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說你和當初判若兩人。當初沒有人能比你更堅信辛巴德能夠成王,成就這一段未來,可現在的你似乎並不期待這樣的未來。”
“恰恰相反,我想要這個未來長久下去。”
“再長久也長不過人壽終結的一刻。辛巴德的偉業再過龐大,至多也只能為歷史添上精彩的一筆而已。人類都是有侷限的,這樣就已經很好了,你究竟在執著什麼……你們究竟在執著什麼?”尤納恩緊皺著眉,通透的眼眸中湧現出難以自抑的悲哀,“我已經……不想再看到那樣的場景了。”
大峽谷真是太暗了。每次過來,只有這間木屋有點光亮,這片無底的黑暗就是打通兩界的道路嗎。赫爾加不太明白,尤納恩為何會喜歡閉鎖在黑暗密閉的空間裡,矇蔽了眼睛,耳朵內傳來的聲音不是會更清楚嗎?
她低聲說:“我差點忘了,你的歲數也和魔神差不多,所以看待事物的眼光都很相似啊。”
“辛做到了大多數人都無法做到的事,這是毋容置疑的。”
她繼續自言自語道:“可並不代表不會有人抵達他的頂峰,我也知道。”
每一代都會出現那麼幾個以改造世界為己任的人。昔日有所羅門,有練白雄,有千千萬萬個同辛巴德一樣豪言要改變世界的少年,辛巴德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他採取的方式更加新穎、更加獨特而已。
“無論是再強權的商人還是再偉大的國家,一旦與人發生競爭,總會在碰撞之中分分合合,直至消弭。一切都是有期限的,我知道這就是這個世界亙古不變的定律。”她的話音驟然一冷,“就連辛巴德建立的王朝也一樣。”
人壽之長,長到足夠人類去開天闢地,實現理想。
人壽之短,短到一代又一代人類用一生去培育的果實,終會被一代又一代新興的事物取代。
就連「命運之子」的存在,也只是這個世界有意製造出來的競爭的一環,只不過辛巴德其人比任何人都耀眼。她就是樂於用最好的目光去看這個男人,愛致人目盲,愛又令人善思。
雖說現在辛巴德想跳出這個圓環,打破此世常理陳規,將世界改變成自己心中所想……他傲慢得認為自己的夢想可以超越演化了千百年的定理。
不過命運之子能有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被命運之神驕縱出來的。
“這些道理我都明白,然而……”
“我又不是歷史這本書,我只是於此沉浮的一介蜉蝣,蜉蝣想要攪動起灰塵,難道還要顧及到書的心情麼。”
“你在勸我著眼當下的時候,難道你就能安然看著這短暫的歷史翻篇而過嗎?尤納恩,你已經目送了多少這樣的歷史消逝?”
現在就是未來?不,對於辛來說,現在的繁榮——不過就是現在而已,當下並非辛巴德的一切,那永無法抵達的明天才是。
時間就是一個殘缺的圓環,往前一步,圓環便會跨大一步,何來盡頭之說,何謂未來?他們的未來從不在腳下,海底迷宮看到的也好,建立商會、開創國家、達成千古偉業也罷,完美只能是一種理想,而非一種存在。
辛巴德所要的未來從不會來,但它永遠都在路途之中。
所以才會說少年辛巴德的冒險永無止境。
她也願意以身奉陪到底。
“我這是被說教了嗎?”尤納恩搖頭嘆笑道:“你這人真是老樣子,我不過就是說了辛巴德一句,就迎來了你那麼激烈的袒護。”
“我不會那麼看著了。”
他輕聲說。
“選中的王最終都會挑起戰爭,那些說著初心不改的人,最終都會變得面目全非,我已經在這個世界看到了太多這樣的悲劇發生。”
“我承認我的眼光差勁,選中的王總是不得善終。我現在也沒有了去和誰建功立業、實現夢想的心力,這太累了。但我果然還是不希望辛巴德的心血毀於一旦……”
“是我為辛巴德開啟了第一迷宮,所以,如果他要做的事真的會傾覆這個世界,我會試著去幫助他的。”
面對著目光怔然的赫爾加,尤納恩將一切過往釋散在了這個笑容當中:
“既然你都把我比肩魔神了,那我總得比魔神有決心才對吧。比起開闢者的角色,我更像是一個……守望者?”
“不過辛巴德現在確實也沒什麼需要我插手的了,該說不愧是霸王的胸懷嗎,他居然能與滅掉他舊國的組織頭目和睦相處,甚至收攏為部下為己所用……那些超越時代的魔法科技應當也是阿爾巴小姐提供的吧。真是可怕的心胸啊。”
其實並非是阿爾巴提供的,而是另一個更可怕的人。辛巴德居然能與之合作,這更凸顯了他的心胸之廣。
她點頭:“是啊,他從以前就不是一個被仇恨困住的人。”
所以辛巴德才能維持半墮之身這麼久,而不被裡邊的黑暗侵蝕。
尤納恩目視著她,一語中的:“那你呢?你真的沒有被自己想要的東西困住嗎?”
“……”簡直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他嘆道:“好吧,既然你不肯告訴我你的想法,那你應該肯告訴我接下來你打算去哪?”
“故鄉。”
“你每次回去都會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