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保全那些異人還是保全一個商會?辛肯定思考過很多次。犧牲小部分人來換取更大的群體利益,用過去的故人來換取光明的未來……這種殘忍的想象,他肯定被逼著想過無數遍了吧。
無論怎麼選,都是錯誤的選項。
無論怎麼選,這件事,都會成為辛巴德犯過錯的證明。
而辛巴德,也早在她到來之前,就已經在這方二選一的選項裡,做出了抉擇。
這種事真是……真是……不可饒恕……
看著突然變得比他還要痛苦的赫爾加,辛巴德不清楚她所說的看到是什麼意思,身體卻先一步作出反應攬上了她的肩。
“魯夫…魯夫都告訴我了。帕魯提比亞居然……對不起,讓你一個人進行這種痛苦的抉擇,真是對不起……”
她這份痛苦的來源不是面對帕魯提比亞惡行之時的正義心作祟,也不是故人重逢卻見死不救的罪惡感……她只是想到,辛在見識到這片黑暗之後,千想萬想,卻怎麼也找不到正確的路,內心會是有多煎熬呢?
……這比讓他煽動孩子掀起叛亂還要沉重啊。
“……”
辛巴德十分驚愕為何赫爾加會在片刻之間就找出了答案。
這個人不僅在見證過他狼狽的一面以後,又擅自去碰觸了狼狽的本源,她還可真是一個狡猾又讓人無可奈何的生物。他心中的鬱悶頓增,在不經意間將不少陰暗擠出了心外。
“我在那裡,看到了提松村的大家。只不過大家都已經被改造成了迷宮生物。”內心無聲地交鋒過後,他坦誠了許多,可沉重的話題說出口,難免會讓人心情低落幾分,“還記得帕雷嬸嬸嗎?她求著我救她,村子裡的其他人也是,雖然不能說話,但他們看向我的那種眼神我忘不了,他們是把我當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啊……”
語至最後,他有些哽咽:“赫爾加,我離開那裡時,什·麼·都·沒·做。”
真的存在正確的選擇嗎?在不容他思考的夜裡,在他們的生命的倒計時當中,在沉重的思想博弈中,他在那座牢籠中汗涔涔地思慮了很久。
國土,他很想要,他,也無力救下他曾保護過的村民……是的,過去,他確實把保護家鄉視作責任,但究竟是哪一天發生了變化呢?究竟是哪一天,辛德利亞的存在意義,已經遠勝於包括他在內的任何生命。
他是揹著巴巴羅薩來到這的,他要為他們陳情嗎?然後——巴巴羅薩會答應讓他們活下來嗎?還是說,會責怪他貿然打探、然後收回國土的允諾?
根基太淺就去直面強盛帝國的黑暗,絕對不行,他的國土今後有一段時間都得仰人鼻息,他不能做,這樣會給辛德利亞的人帶來災難。
如此一來……
「辛巴德,你已經是世界第一商會的會長,你在雷姆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你應該什麼都能做到吧。我們不想死在這裡,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別忘了我們過去的情分!如果你對過去的過去仍有怨懟,那也別忘了我曾經照顧過你的母親艾思拉,別忘了償還我對你們的恩情!」
「我們曾經在一起抵抗國家,建立了反‘非國民’主義的互助組織,這個反抗是你帶領我們的,但最後你逃出去了,卻是我們留下來付出代價!我們會變成這樣和你也有關系,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辛巴德,我知道你已經是聲名在外、無所不能的冒險者,是外界口口相傳的一代傳奇,這種小事對你來說不在話下,你為什麼還不救我們! 」
被他遺落在身後的故人的咆哮,他到現在都記得,他不敢回頭,就怕對上他們的怨憎。
“赫爾加。”每當辛巴德這麼喚她的時候,她總會心頭一跳。
“這樣的我,這樣骯髒的我……”辛巴德抓著她的雙臂,暗金的眼眸裡藏著迷惘,如困在淺灘上的囚龍,“真的會成為你所期待的人嗎?”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啊!她在心底大聲叫囂著,想說這不是你的錯,不是我們的錯,可她也清醒而悲哀地意識到她無法將這句話說出口。
辛在對道路上不可避免的黑暗覺得彷徨,可他在猶豫之後還是做出了一個即使現在痛苦萬分也不會後悔的選擇——他親手讓自己的雙手沾上了這份不潔。明明這份黑暗的源頭並非是他造成的,可他卻不得不與根源同罪,因為這對於實現他的野心、他的理想、他的終極渴望來說是不得不做的。現在,不過是光明的道義感折磨著他罷了……
這一回,她無法再用過多的花言巧語去安慰他,一切的話語都是單薄無力的。因為他們確實犯錯了。
赫爾加側過頭,將瘋狂掩藏在眼睫下的陰影裡,附在他耳邊輕聲說:
“現在我也是這件事的知情者了,但我什麼都不會去做,我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讓這些人默默死去。所以——”
“這份罪孽,就讓我和你一同承擔。”
寬大的落地窗又送來了一陣狂亂的幽暗之風,在無月的陰沉夜色裡,夜之鳥心滿意足地乘著風離開了燭光明滅的暗房。
“你一直都是我期待的模樣,現在是,今後也是,永遠都是。無論前路如何黑暗,我都會與你同行。我們的命運軌跡已經徹底重疊,你的身邊少不了我,我也永遠會陪著你。”
她一字一頓,述說著自己的決意:
“你只需選擇你的征途……”
——而我必將陪你生死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