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們。”她糾正道,“在這件事上,我們都一樣卑劣。”辛唱黑臉她唱白臉,誘騙這個孩子心甘情願走入虎口。
這件事他們做錯了嗎?沒有。那他們做對了嗎?也沒有。有些東西,本就無關善惡與對錯,他們以後或許還會被迫做更多像今天這樣的事。
“對不起。”他反倒向她道起歉來,“居然讓你和我一起做這種骯髒的事情……”
“啊?”她懵了,這人怎麼又在自責了?
辛巴德別過臉,自嘲道:“我為了達成私慾,利用了不少無辜的人,用話語操控了他們的思考,做了和我所厭惡的那一類人同樣的事。我已經……沒資格說要實現夢想了。”
“少在這裡惺惺作態!”她忍不住打斷了他,“你說你對不起我?哈,我做什麼、我想做什麼——關你什麼事?”
赫爾加的態度讓辛巴德一愣。
還以為會是讓他不要氣餒的安慰呢,再不濟會迎來否定,畢竟很多人不止一次地說過他的夢想無法實現。可萬萬沒想到,赫爾加的回答,這麼唯心?
真是越說越氣,赫爾加直瞪著辛巴德,努力壓抑怒火,語調卻不自覺上揚:
“當奴隸也好、幫你一起鼓動他們也罷,這一路的以來發生的種種事,全都是我自願的!”
“還有,盡管你有一個光明磊落的夢,可你為什麼會覺得你能一直做光明磊落的人?你可真是——”
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胸腔中的鬱怒壓下些許。她極其認真、一字一頓地對他說:
“辛,你要走的路是王之路,這條路一點都不好走,可你偏要走,那我也不攔你。在這條路上,你會得到榮光加冕的同時,也必然會有骯髒陰私伴隨著,沒有誰在實現夢想時還能渾身純白,要想初心不改,就必須靠雷霆手段維護它。”
“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不要在行動過後再去回首對錯,這其中的過程很容易讓人迷失。”
她真怕辛鑽牛角尖啊,不過他要是哪一天不讓人那麼操心了,那才真的天塌了。
這就是辛的本性啊,永遠踩在風口浪尖當中,以此為樂,讓人擔憂,卻又讓人……忍不住偏愛。
想到這,赫爾加軟下語調,勾起了一個堪稱溫柔的笑:
“你一直都是堅定的人,這些道理你肯定也是明白的,否則你不會和我說你不後悔走出村子,不會在那一夜裡和我說,這條路你不會改了。所以,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世間之事不是黑白分明的,你沒必要強迫自己一直當純白的聖人。”
“一個理想主義者,要麼選擇體面地死在路途上,要麼選擇繼續茍活奮鬥著。我尊重前者,但我更欽佩後者。”
“辛,你會是哪一種人呢?”
這是一個問句,可她分明已然從這一路旅途中知道了答案。
沒辦法,為了讓自己的擔憂變少一點,她只能不斷變強了,奉陪到底——這更是想都不用想的答案之一。
雖然一勞永逸的方式是讓他放棄做風險之事,可她絕對不會強求他去扭曲那耀眼的本性,她喜歡的正是這樣的辛。既然如此,她當然要和他一起置身其中,在同一個理想上前行。她雖然追得還是有些吃力,但總有一天她會徹底追上他的,區區幾個金屬器而已。
她喜歡他,也喜歡在追逐過程中的自己。在初來這個世界時,她因他而有了探索世界這樣一個廣闊的目標;在瞭解辛時,她也在瞭解這份夢的形狀,她喜歡在這個過程裡不斷變強的自己。
“……我明白了。”辛巴德若有所悟,“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不管選哪一個,我都不會覺得失望的。”辛巴德看到,赫爾加的眼睛裡忽然泛起神秘的波光,動聽的話語就和那片藍海一樣,美麗得引人久久駐留,“過去,我被你拉了一把,我很高興能在那時成為你的家人。作為回報,無論何時,當你需要時,我也會像今天一樣讓你盡情依賴的。”
在他愣神之際,赫爾加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強迫他彎腰低頭,更近距離地觀察那對眼眸——那片藍海變得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你要做個懦弱的普通人也好,做個揚名四海的君王也罷,我並不關心你想做什麼,我一路跟隨你至今的理由很簡單……”
這份過了很久才被她察覺的情感,就這麼以這種形式吐露出來。
“只是因為你,辛巴德。”
“你給我記住了,我可不是什麼蠢笨無知的小鬼,我是一個正和你站在一起、正和你並肩患難同行的人!”
“你前不久還說我們一起,現在輪到分擔罪惡的時候,卻把我撇得幹幹淨淨!憑什麼?憑什麼要在這時候忽略我的努力?”
他看到有一道雷光裂開天穹,直直破入那一向寧靜美麗的海,攪得天翻地覆,不可擋的聲勢竟將他也捲入其中。
他張了張口,難以吐露一絲字句。
他眼前的人,正以自己的方式,向他傳遞著獨特的溫暖。
並且還在告訴他,這份溫暖,不需要他去回應去擔起什麼,它會一直源源不斷湧來這裡,成為支撐他能夠展示任性軟弱的那一面。
“我允許你以後把你愚蠢的想法通通訴說給我,我不會排斥,也不會強逼你去改變什麼。這些在他人眼中可能會是灰心喪氣不符合主君身份的話,你和我說多少都沒關系,因為再怎麼樣,你都是我熟知的模樣。”
她垂下了眼,又抬起了眸,暗流湧動的水扇開開合合,不經意流露的清光讓他想到了極峰雪山上的碧水冷泉。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絕對,絕對沒有人能像我一樣——比我還更能包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