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德抖著嗓子喊:“她,她服毒了!”
這樣齊王就會被碎屍萬段了吧?阿香摔落在地,揚起了嘴角,朦朦朧朧間眼前出現了阿孃簪花的身影。
娘啊娘,她愛美,又怕疼。菩薩保佑,那個天殺的齊王沒教娘受太多的苦!阿香一拽阿孃散發著皂角香氣的裙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等等姐姐。”
蕭融潔淨的袍子上赫然出現了個帶血的手印,那布料如同流水一般光滑至極,漸漸從阿香的手裡松脫。
蕭融垂眸盯著那緋紅的薄唇,臉上有一點涼意劃過,闔上眼再不忍看,退了半步。
兩個黑甲衛見阿香嚥了氣,提著她的兩只腳,把她一步步往長階下拖去,地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蕭融抬手道:“慢!”他彎腰在阿香身上一搜,果然在她胸前摸到鼓鼓囊囊的一塊,拽出來一瞧,是一封手信,於是轉身向禦座走去。
梁皇一掃眼前熟悉的字跡,這一日積蓄的怒火終於到達了頂點,抬手在案上一拍,“放肆!”他這一掌極重,一隻玉杯霎時粉身碎骨,不少碎片嵌進了皮肉裡,當即鮮血直流。
群臣紛紛以頭搶地,“聖人息怒!”
梁皇雷霆震怒,起身一掌掀翻條案,杯盤碗碟滾了滿地。他撐著腰連連冷笑:“朕這個千秋還慶賀什麼——這個皇帝之位讓給他齊王來坐好啦!”
凝香只覺得一陣晴天霹靂,本能地想從地上爬起來,哪知眼前一黑,又跌跪了下去。
蕭瑾做事怎會如此不幹不淨?莫非有人栽贓陷害?她轉頭看向靜宜,試圖從那同樣驚詫的表情中尋得一個答案——然而什麼也沒有。
“阿孃!阿孃,你怎麼了?”
悄然無聲的大殿內傳來靜姝的呼喚,凝香一望,只見貴妃軟軟地倒在地上,已然昏厥過去。
壽宴戛然而止,靜謐的夜幕之下,雄偉的宮城呈幽藍之色,凝香緩步在宮街之上,灰藍的衫子黏噠噠的,風一吹,面板出了層細密的疙瘩。她眺望頭頂璀璨的星辰,恍惚間有了種再世為人的慶幸。
後頭忽然傳來轆轆的車輪聲,側目望去,是一架破舊的平板車,上頭躺著阿香蜷曲的屍身,月光石的藍光從重疊的紗衣裡隱隱透了出來。她的一隻鞋掉了,腳懸在空中,上頭血灰交錯的。
阿香這輩子的運氣都被她偷走了,凝香望著那隻慘白的腳,在心底道:好妹妹,你不要怨我,倘我只孑然一身,定拼死救你,可那麼多人都還指著我活!
崔崇簡遮住凝香的眼,直到那車在夜霧裡變作一個模糊的灰點,方才開口:“梁宮是龍潭虎xue,你和我都輕敵了,想來登臺,卻做了看客。”
凝香道:“真沒料到皇帝會許靜姝和親,這樣不是得罪了突厥嗎?”
崔崇簡遲疑了一瞬,心道:倘若梁皇早已決意立一個在突厥長大的皇子了呢——這樣堵不堵得住突厥可汗的嘴?
“喵嗷”一下,夜貓一躥而過,兩人這才注意到前方城門角落候著輛輕便小車,有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陰影裡。
崔崇簡看清了那人的面貌,把凝香往肩後一擋,“侯爺,想舊事重提麼?”
“快走。”蕭融急步而出,看的卻是凝香,一指馬車,“我已經知會了城門守將,你們兩個今夜動身,再也不要回來。”
凝香出神地望著蕭融,崔崇簡雖不知一夕之間蕭融怎會有這樣大的轉變,但事不宜遲,他摟過凝香的肩膀,“塔米,緣盡了——走吧!”
凝香的腳彷彿膠住了,費力挪了幾步。
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白小姐留步!”
來者是個黑甲衛,上起不接下氣的,朝幾人拱手道:“殿下留白小姐再住幾日。”他剛說完,覺得喘不上氣來,脖子上赫然出現了一隻手。
留人的恐怕不是殿下,而是聖人!蕭融也不管城樓上盡是守衛,把人往暗處一拽,驟然下了死手,直掐得人兩眼翻白。
“住手!”凝香把蕭融胳膊一握,“我認識他。”
李浩趁機掙脫桎梏,咳了幾聲,捂住胸口笑道:“阿悅,你還記得我呀?”
“你怎麼會在這裡?”
自然是齊王殿下替他謀了這份差事!黑甲衛的統領幫六皇子暗算齊王,齊王回頭收拾了六皇子,卻以此為把柄,放了陳梁一馬。齊王不敢盡信陳梁,所以輾轉把他安插進了黑甲衛。
這其中奧秘是不可為外人道來的。李浩狡黠一笑:“我行事莽撞,惹了齊王不快,幸好有東寧的同鄉,舉薦我入了黑甲衛。”
凝香又豈是這麼好糊弄的?這定是蕭瑾的籌謀。
他這手伸得太長,梁皇當真渾然不覺嗎?
賀翼拔劍弒父的畫面在眼前浮現,凝香終於筋疲力盡,神識恍惚地問蕭融:“他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從故至今有野心的皇子不在少數,勝者名揚千古,敗者則是亂臣賊子遺臭萬年,事到如今即便他還活著,他的父親大概也容不下他了。
高高的闕樓彷彿黑夜裡蓄勢待發的野獸,崔崇簡望著凝香,目光亦如這夜色一般,逐漸暗淡了下去。
和蕭瑾的第一局,他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