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衛蜂擁而上,按手的按手,拽腳的拽腳,勉強把兩人分了開來。
霍王尚且不依,前襟被拽爛了一大塊,口中仍不停叫囂著:“藍眼蝦蟆,你且給我等著!”
眾人哪裡見過霍王這般失態,梁皇卻彷彿已把那頁揭了過去,神色自若地對前燕末帝陸豐說道:“宋帝為賀朕的千秋,特地送來猛虎,卿以為這些虎如何?”
陸豐自淪為戰俘,被梁皇封了個順命侯,但凡這梁宮裡的節日儀典,都要拉他出來明嘲暗諷一番。
虎園裡空位還沒清理出來,幾只南朝來的猛虎暫時和麒麟擠到了一塊兒。陸豐往圍欄前挪了幾步。為首的一隻老虎瞪大了燈籠似的黃澄澄的眼睛,一條橙白交錯的尾巴有成年男子腿粗。
在那摧林折木的虎嘯聲中,陸豐心裡發毛,草草打量了幾眼,轉身道:“回聖人,都是百裡挑一的猛獸,願陛下龍精虎猛,千秋……”
說時遲那時快,那畜生乳白色的胸腹猛然一抬,竟躍出圍欄,朝陸豐飛撲而去。
陸豐那雙腿好似凍住了,望著那散發著腥臭味的血盆大口,心想自己的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麼?
就在這時,他後領被人大力一拽,臉將將與那畜生的爪子擦身而過,側臉一看,原來是蕭融。
那畜生失了獵物,毫不減速,疾風一般,朝梁皇而去。蕭融僵僵站了片刻,只需要這老虎一張嘴,這幾十年的恩怨情仇就可以一筆勾銷了。
他目光掃過凝香蒼白的臉頰,見她彷彿微乎其微地搖了搖頭,猛然震醒了,拔腿上前,奮力擋住梁皇。
他一面與那畜生搏鬥,一面高呼:“護駕!護駕!”
黑甲衛一擁而上,護住梁皇。
蕭融赤手空拳的,哪裡能與惡虎爭雄?很快一隻袖子被撕成了碎片,血腥味越發激了老虎的狂性。就在他以為要葬身虎口的那一刻,一支火把被丟了過來。
他舉著一揮,那畜生畏火,舉爪怪嚷了一聲,踟躕著不敢上前。
“避開!快避開!”有黑甲衛拉弓射虎,然眾人都是驚魂未定的,那箭矢如雨,卻都斜斜地落在了地上。
凝香本專心護著幾名女眷,眼看蕭融手裡的火把漸滅,那畜生巨掌猛然一握,竟一下把火把奪了過去。她心跳霎時停了一拍,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閃身奪下一把弓,迎著光就是一箭,呼嘯而去,直中虎眼。
老虎捂眼長嘯一聲,黑甲衛伺機握刀而上,朝其要害處而去,又是極為淩厲的幾箭,沒過幾下,那老虎臥倒在地,血汩汩流出,漸漸不再動彈。
凝香挽弓的身影印在腦海中,與數十年前的某個身影漸漸重合,梁皇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隨著如鼓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沉重,直到最後一隙日光隱沒在山際,久久未曾平息。
有個穿青衫的小太監行色匆匆地走了過來,湊到他耳邊道:“張九娘自裁了。”
梁皇如從夢中驚醒,目光滿懷失望,掃過鼻青臉腫的霍王。
貴妃認出是掖庭的人,警覺地問:“九娘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那人支支吾吾的,低頭如蚊吟一般道:“法師她避開眾人輕生了,等發現的時候,都涼了……”
貴妃本就強打精神,因著千秋又穿了最隆重的翟鳥褌衣,臉上敷了半個指頭厚的粉才勉強掩住病氣,聞言腳下一軟,往地上栽去,好在隨從眼急手快,及時攙住了。
靜宜站得近,聽見了,用手絹捂住嘴,“嗚”一聲哭了出來。
早不死晚不死,選在今日尋死?梁皇負手思忖了半晌,淡淡開口:“霍王沖撞貴賓,妄議神明,行為乖張,目無尊長,即刻往北疆戍邊,無召永世不得歸!”
霍王彷彿盡在掌握之中,神情堅毅,抬手把袍子一撩,朝貴妃扣了三個響頭,轉身走了。
蕭融跪地向梁皇奉上一隻託盤,裡面放著血淋淋的虎首,那雙燈籠似的眼睛尚且威風凜凜地睜著。他垂首高聲道:“宋賊已然伏誅,吾皇千秋萬世,大梁國祚萬年綿長!”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垂首之際,凝香悄悄打量貴妃,只見她眼睛通紅,已然淚流滿面。
在那山呼海嘯般的拜賀聲中,那環繞的群山上的樹木也林浪翻湧。梁皇嘴角微微上揚,回身一指凝香:“虎父無犬子。朕有一把神弓,相傳是前楚開國皇帝所用,曰‘不射神弓’——賞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