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籠細雨
這日到了重陽,秋光冉冉,凝香頭簪菊花,腰佩茱萸香囊,蹲在井邊。她在木盆裡舀了水,泡著石榴和蘋果,紅紅黃黃的,在夕陽下煞是好看。
蕭瑾把盆端到了自己面前,對著瓜果一通亂搓,“不是讓人接你去霧積山登高嗎?怎的不來?”
凝香心想他們自個兒一家登高遠眺多自在,傻子才跟他湊一塊兒,甩了下手上的水,“怕你又在那兒備了戲,等著殺我呢!”
蕭瑾不再搞得水花飛濺了,嘟囔道:“八百年前的事了,能翻篇了不?”他把凝香袖子一扯,放在鼻尖深嗅了一下,“你在身上弄什麼東西了?又鹹又甜的,仔細狗都要……”他想起些什麼,話說一半停了下來。
凝香洋洋得意,把手腕子露出來,伸到蕭瑾面前道:“這個叫靈犀香!”蕭瑾思索片刻,輕哼了一聲,“誰愛你啊?”
凝香柳眉一豎,“你不愛我嗎?我看你愛我得很呢!”蕭瑾笑而不語,把她的手腕子拉過來,輕輕咬了一口,說:“好香!”
凝香與蕭瑾咬耳朵,“我那枕頭呢?”
那錦枕浸滿了她身上的芬芳,蕭瑾在上頭得了一夕好眠,覺得佳人近在咫尺,平常的漫漫長夜一瞬就過去了。他“嘿嘿”一笑,“那個就賞我了,回頭給你更好的!”
身後好一陣沒有動靜,蕭瑾回身一望,唯見紅葉滿階,凝香已經不見蹤影。
白夫人善烹調,家人入口之物從不假手於人,今日又逢家祭,凝香到廚房裡捧了剛出鍋的飯食,佐上一壺菊花酒,往家廟去了。
這白府的家廟頗為特殊,一些神位是大大方方的擺在明間,常有僕從來掃灑焚香,一些則是遮遮掩掩的,擺在密不透風的盡間裡,以一道暗門同稍間相連。
白夫人用黑布遮住了凝香的眼睛,牽著她走近了狹小的屋子裡。
凝香站在邊上,聞得極重的香燭味,她聽著白夫人陳設祭品,焚香祭拜,好一會兒,白夫人將一炷香遞到她手上,“凝兒,你也來拜拜!”
晚飯吃了清蒸螃蟹和重陽糕,那一壺白夫人自釀的菊花酒令蕭瑾贊不絕口,直誇得白夫人兩個嘴角下不來。
飯後,蕭瑾與白氏父子在書房裡烹茶閑敘,滿室茗煙繚繞,忽聽得外頭傳來陣陣朗笑,舉目望去,一隻威風凜凜的紙鷂飛在雪白的院牆之上,原來是凝香素芬等人在院外追逐嬉戲。
白修琪手上摩挲著一串金絲楠木的手串,“柳適他們想把徐家的案子翻出來,不知道聖上是否會準允。徐傢俬通青陽、暗藏兵甲一案案發時,聖上正在微服出巡,命張相留守,若非張相下令嚴辦,屈打成招,這案子大抵是坐不實的——倘若一旦徹查,張家這數百年的經營,算是毀於一旦了。”
“聖上會準的。”蕭瑾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眸子不經意從白大人臉上一掃,“張奭那些小打小鬧尚且入不了聖上的法眼,把案子交給大理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張相從前為著四哥,和廢太子一黨鬥得有來有回,幾番致廢太子於死地,前些日子又是令人羅織證據,逼得聖人不得不賜死了老大及其子嗣。為君之道在於中庸,從前廢太子還在,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他們鬥,現在廢太子都流徙蜀州了,他又開始舐犢情深了。”
皇帝喜歡玩兒子,都玩死了,自己又追悔莫及,這一套蕭瑾算是瞭然於心了。
凝香說的不錯,前世六郎是唯一像賀翼的兒子,錯就錯在實在太像了,他還不到三十歲,見爭儲無望,就暗結要臣來個逼宮謀反。
平心而論,賀翼愛他的每一個孩子,做不到對六郎的子嗣斬草除根。
九郎仁弱多病,賀翼早知他守不住江山,果然王朝暮年,權臣橫行,苛政頻出,天下複又大亂,兜兜轉轉四十餘年,江山竟然又回到了六郎的骨血手中——那就是史書所稱的後楚了。
白修琪意味深長地一笑,“張相當年可是替聖人解決了心腹大患啊——如此刻薄寡恩,豈不令天下忠臣寒心?”
白大人厲色道:“適之,隔牆有耳!”
天下不缺忠臣!只要能禦極天下,俯仰萬國,君賢臣忠的美談自有後人譜寫。
蕭瑾知道白家父子的話都是說給他聽的,笑而不語。
白修琪不動聲色道:“這把火燒得太旺,看來四殿下得換一個岳家了,沒了張家,還有韋家,這上京城的名媛淑女何其之多,他照樣是聖人寄予厚望的兒子。”
不,蕭瑾知道四哥絕不可能捨了張家九娘。
當年四哥在雪地裡跪請聖人賜婚之時,他就在身邊,親耳聽到四哥對老三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三哥,你把九娘讓給我,我以後什麼都不跟你爭!”
四哥自幼聰敏,常年在行伍中操習,是社稷之才,可他生性率直,不喜爾虞我詐,屢屢辜負了聖人的良苦用心——或許聖人正是想借張家之事,教他不要再一味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