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只剩下兩兄弟,蕭瑾失笑,將金甌遞到唇邊道:“三哥,讓三嫂大著肚子過三堂會審可是你的主意,我就第一天露了個面,完事在奏章上拓了個印,既不是我下令對他們動刑,也不是我說的要嚴加審查,三嫂怎麼就單單恨上我了呢?”
“還是三哥有本事,這樣都能讓人心甘情願地嫁了,沒事也替弟弟說幾句好話?”
蕭懿臉色不怎麼好看,慢條斯理解掉狐裘。“長嫂如母,你管你三嫂叫一聲‘阿孃’,保管就給你好臉瞧了。”
蕭瑾拿壺往嘴裡灌。“聖上說我八字硬,命裡克父,怕三哥身子骨遭不住。”
若放在幾年前,依照那會兒蕭懿的性情,蕭瑾定不會有好果子吃,但此刻他已釋然,問道:“你把人殺了!”
蕭瑾笑了,把兩道聖旨隨手往一張榻上一扔。“我說三哥幹嘛千裡迢迢跑一趟,原來是惜花來了?莫非三哥還與祁國公有舊?聖上知道嗎?”
蕭懿習慣了他這脾性,並不惱。“你忘了,上回姑姑過壽,你把人帶來了,太出挑了——和彥和長得有幾分相像。”
蕭瑾嗤了一聲,喝了一大口酒。“你趕快去找林霖,興許還能揀幾塊骨頭回來。”他的腳步有些虛浮,竭力保持平衡,推開了窗戶,把酒壺擲了出去,“三嫂讓你進屋了嗎?兄弟的女人,你……。”
“真出息!都把你害成這個樣子了,還念念不忘呢?”蕭懿盯著蕭瑾的背影,“別嘴硬了,疼不疼?”
蕭瑾彷彿看到遠處閣樓銀光一閃,閉上眼。“暢快。”
隔著璀璨的燈火,凝香盯著他如畫般的眉眼之間些微的黯然,頹然收了弓,順著牆壁滑了下去。
四百年前,那個少女在宗親面前撒謊,將弒父的罪名推給老賀侯其他的兒子。
宗族之長威脅,倘若涵涵不說實話,就上家法打死她。
涵涵始終不曾改口,她心想:若賀翼罪行敗露,她願隨之共死;若她僥幸挺過那場刑罰,便請求上天垂憐,讓他二人平平安安去到彭城。
她那時好喜歡他,雖然他總惹得她生氣,但只要一看到他秀挺端正的鼻子,一看到他如玉石一樣潔白的牙齒,她就一點兒氣也沒有了。
他長得多好啊,頭發披散下來時,像個女孩子,她給他梳峨髻,給他抹胭脂,他老從鏡子裡瞪她,但是她一扯他的腰帶,他就又乖乖在鏡臺前坐好了。
賀翼曾經是涵涵最喜歡的人,這件事情,她情願他一輩子都不知道。
從明天開始,她就把這一切都忘了。
凝香精疲力盡,臉貼在地上,咬住手腕,哭了起來。
她打定主意,餘生不再與人看煙花。
蕭瑾聽到她在痛哭,一個素來冷硬堅強的人也會這樣痛哭嗎?
不,他懂得她是會哭的。
她不只是把殺人刀,她是個鮮活的、有豐富感情的人,有拼盡性命也要保護的人。
他聽那一聲聲悽愴的哭聲,兩行溫熱的液體落了下來,幸好不是淚。
他睜眼望進了一個紅彤彤的世界,是紈素鴛鴦團扇後涵涵欲說還休的眼睛,是凝香暗香縈繞的唇角,一根手指頭在他的胸口輕輕一點,錦繡羅綺成了如林的白骨。
隨從闖進屋子,在蕭懿耳邊低語道:“細作搶了王妃的腰牌,跑了。”
蕭懿壓著嗓子問:“王妃可有受傷?”
“打傷了幾個侍衛,王妃無礙。”
蕭懿揮退隨從,盯著大開的窗戶,見到遠處銀光一閃。
他嘴角輕輕一扯。
這小子不是省油的燈,若是來日真的當了皇帝,他和阿姜估計也沒什麼好日子過,幹脆讓那個南朝細作把他一箭射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