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得輿
林霖手捧黑漆函盒跪在矮榻前。“回稟殿下,賊首已經伏法。”
蕭瑾指尖有些發抖。
當年他們即是在梧城訣別的,那年他們都三十二歲,嫁給他的第十七個年頭,她在絕望中結束了生命,而他漫長而輝煌的人生尚未走到一半。
春光照徹淮安連綿不絕的陰雨,那張枯瘦的臉也曾笑靨如花,將紅線一圈一圈繞過他的掌心,又繞過自己的,說道:“至親至愛之人,我們一生一世永不分離。”誰曾想到,天人永隔來得這麼早。
四百餘年命運輪轉,她還是沒能逃脫這座城。
他慢條斯理地從憑幾上撐起來,坐直了身子,整整衣袍,將函盒捧到膝蓋上,沒留神沾了滿手黏糊糊的血。
蕭瑾面無表情地看著林霖道:“你辦事越發妥帖了!”
他去抽函盒的蓋子,蓋子彷彿卡住了,硬是沒開啟。他察覺到自己彷彿鬆了口氣,抱起函盒往矮幾上摜了幾下,裡頭的東西撞在盒子上咚咚作響,響一聲,心尖就抽痛一下,血順著縫隙流了出來,滾落在他黑色的外袍上。
林霖將一切看在眼裡,滿頭大汗。
蕭瑾吐出一口氣,又去抽函盒的蓋子,這一回蓋子能滑動了,他的手驟然失力,只能緩緩地拉,最先露出來的便是一團焦黑的頭發——他曾經捏在掌心,愛不釋手的頭發。
路是她自己選的,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就徹底地離開。
他將盒子推遠了一點,理智告訴他不能心軟,捏緊蓋子繼續往下拉,一陣焦臭味撲鼻而來,血肉模糊的額頭露了出來。
蕭瑾“砰”一下滑上了蓋子,虛掩著眼睛,一滴淚猝不及防地墜了下來。
他靜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聽不得她的名字了。
將盒子推向林霖,道:“拿去餵狗!”
林霖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又聽蕭瑾繼續說,“剩下的掛到城門上,曝屍三月。”
“是!”
“傳令回京,關押的南燕細作,無論男女老少,皆殺。”
“是!”
婢女捧來一疊蒸熱的帕子,蕭瑾揭過一張擦手,突然想起,這是她的血,她的血沾了他滿手,連指甲裡都是。
他丟開帕子,攤開手看掌心的紅色痕跡,半晌喊婢子捧了熱水,將雙手浸在銅盆裡,用皂莢洗得幹幹淨淨。
夜色深沉,梧城大小官員照舊戰戰兢兢地跪著等候皇子殿下發落,於朝恩覺得索然無味,起身告了辭。
蕭瑾將手在綾帕上拭幹,戲謔道:“先生再不走,等老三到了,我這暗通南朝的罪名可就坐實了!”
於朝恩嘴角一揚,“小人對小十一是真心歡喜,總要見了黃河才能心死。”
蕭瑾微微一笑道:“難為先生割愛了。”
於朝恩擺擺手,帶著一應隨從朝門外走去,蕭瑾遙遙舉杯,“我恭祝先生順利找到永穆,馬到功成!”
於朝恩雙手抱在胸前,頭也不回,朗聲笑道:“借殿下吉言!”
蕭瑾見人出了門,轉身喚來婢子,準備換掉染血的衣袍。
於朝恩下到庭院中央,彩燈輝煌,鮮豔的織繡隨風飄搖,林霖用一方黑布兜著那函盒站在屋簷底下。
想來這太平盛世,他不知何處去尋敢吃人的狗。
於朝恩走上前去。“林將軍,不如給我吧。我和她是舊相識,她一個姑娘,好歹走得體面一點。”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