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霜點點頭,道:“有。叫作靜夜,是奴才的相熟。”
如意嘴快道:“是啊,慎字衛裡不愛說話的人本就多,他兩個都算是最悶的了,兩個鋸嘴的葫蘆,不曉得他們怎麼關繫好起來的。”
任荷茗忍不住笑了笑,隨即道:“問問他,能不能單獨將莫雲帶出來,讓我見見。”
見到了,任荷茗才發現,原來靜夜是位女暗衛,他忍不住看了淩霜一眼,淩霜卻面色如常,但他分明看到淩霜鬢邊多戴了幾朵剔透的晶石霜花,襯得那清冷的容貌更多幾分光彩,似乎也看到靜夜多看了淩霜一眼。任荷茗再看向如意,那孩子圓圓的大眼睛純真明亮,依舊無知無覺,他素日活潑開朗,好似對女男之事很通的樣子,卻完全沒懂得淩霜和靜夜為何關繫好,真不知該怎麼說。其實如意也只是面上陽光燦爛罷了,實際上暗衛的訓練還是讓他與尋常人的情感生出了隔離,任荷茗這麼多年潛移默化,也只不過能彌補一二。
莫雲口不能言,不過靜夜在薛淩身邊已經很久了,因此學會了手麾,可以居中做個翻譯。
薛淩待莫雲顯然很用心,他衣衫依舊是宮人常見的湖水藍顏色,也只有些折枝花鳥的暗紋,卻是夏日裡清涼的軟蟬羅,也不說名貴得顯眼,只是絕對的舒適,露出來的清瘦手腕上帶著一對藍玉細環,用銀鏨著蓮花,更加顯得他膚色雪白,青絲間點綴著的燒藍寶石花和蜻蜓簪子也精緻可愛,一雙漆黑的眼眸清澈明亮,似乎並未被宮廷汙染,那些他說不出的話似乎都能從眼中流出來似的。
薛淩對莫雲的好,顯然是用了心的,沒有一味地往他身上堆好東西,而是顧著不讓他木秀於林,這份心思說明她絕不僅僅是饞他,而是動了真情的。
任荷茗笑笑,道:“本君雖不是第一次見你,但是一直不得方便送你見面禮,今日補上,你不要嫌晚。”
莫雲能讀唇語,看完連忙比劃了兩下,靜夜翻譯得十分簡潔:“不會。王君是好人,莫公子依然記得王君的恩情。”
任荷茗笑道:“小小恩惠,竟勞公子記掛到今日。”
說著,紫蘇便拿上來一個螺鈿盒子,指尖一撥開啟蓋子,裡面是一對赤金嵌紅寶的蓮花臂釧,用料和雕鑲工藝都是頂尖,是任荷茗珍藏的好東西,莫雲看了卻是一頓,任荷茗含笑道:“臂釧這東西就是,總有個合不合臂圍的問題,你且戴上試試,若不合適,我讓人改了再給你送去。”
莫雲卻擺了擺手,靜夜又譯道:“莫公子說不敢,王君有賞,他不能推辭,但不願顯得貪得無厭。這樣就很好,若有什麼,他自己改了就是,不敢勞煩王君。”
倒是很聰明。
但任荷茗看了看如意,如意便走上前去,拿起臂釧,捉住莫雲的手套了上去,靜夜一驚,要來阻止,卻被淩霜攔住,如意將那臂釧一路推上去,任荷茗自然也看到了,莫雲雪白光滑的手臂。
莫雲也知任荷茗看到了,抿緊了嘴唇。
任荷茗道:“是大殿下嗎?”
莫雲比劃了一下,任荷茗猜,是請他降罪的意思,靜夜卻沒敢代譯,只說:“王君恕罪,莫公子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大殿下差不多也該下書房了,讓微臣帶大殿下回去罷。”
任荷茗道:“莫公子,起來坐罷。”
莫雲遲疑著起身,落座在任荷茗對面,任荷茗輕輕道:“大殿下很喜歡你。”
莫雲停頓片刻,簡單比劃:“殿下是個念舊情的人。”
“大殿下是個很好的孩子。”任荷茗嘆息道,“你們相識於微時,她對你情根深種,這也是自然而然之事。但是你應當明白,她是當今陛下獨女,將來這天下的重擔,須得她一肩扛起。她必須要有三宮六院,至少,也要有幾個健康的皇女,這些你可明白嗎?”
莫雲垂下眼,片刻,他回答了任荷茗,靜夜代他出聲,聲音竟有些艱澀:“雲身如浮萍,隨波追流,宮廷冰冷,若能慰藉殿下,雲甘願落得粉身碎骨。”
任荷茗嘆息一聲。
還未及說什麼,已聽得外頭通報:“王君,大殿下求見。”
話音未落,已見得薛淩進來,她著青雘色皇女縷金麒麟常服,面容妖麗,一眼看去,竟好似當年第一次見到薛鈎一般,令任荷茗一怔。薛淩步履急促得有些失禮,見莫雲好端端坐在任荷茗對面,才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端正行禮道:“姑父遠道入京,淩兒前來拜見得晚了,還望姑父恕罪。淩兒送了些書本筆墨、玩具機巧來,算是給小世女的見面禮,此外也有公主的一份,莫讓樂陵弟弟覺得偏頗了。”
任荷茗瞧她一眼,道:“動你的心肝寶貝了是不是?這麼急吼吼地來了。”
薛淩道:“姑父說笑了。”
神情卻有些微的緊張。
任荷茗道:“你也知道,我認識你這哥哥,覺得很是投緣。若是什麼時候在皇城待累了,讓他來幽雲州陪陪我也好。我倒是能擔保給你全須全尾地送回來,只是怕你依舊捨不得呢。”
朝局波譎雲詭,難免有驚險之時,莫雲又是薛淩的軟肋,任荷茗的意思是若有一日她自覺難保莫雲萬全,可送來幽雲州,任荷茗必定會竭盡全力保住莫雲。但也是,若有一日,她身為薛鎮唯一的皇女決心要為皇位舍棄莫雲,也可以送來幽雲州,至少留下這孩子一條命。薛淩聽得出任荷茗的好意,誠摯地道:“多謝姑父。”
任荷茗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罷。過些日子該秋獵了,到時你多帶帶你弟弟妹妹。”
薛淩道:“是。淩兒告退。”
她看一眼莫雲,莫雲和靜夜便跟在她身後出去了,如意看著她們走了,問道:“王君就這樣讓她們走了?”
任荷茗問道:“不然呢?”
如意道:“奴才還以為…王君會插手。”
任荷茗笑道:“知道是什麼情況就行了,這一遭不過是因為,清行是我視如兄弟的人,所以我幫他盯著些罷了。我今日已經試探到了這份上,大殿下聰慧,自然明白,該向陛下和衛貴君坦白了。怎麼辦,她自己也須想清楚。若是莫公子自己有心脫身,我倒也可以幫忙,可是人家娘情侍意,我插手算怎麼回事呢。”
任荷茗望著她們離去的方向,淡淡說道:“他自己願意把性命賭上,我也只有看看,這場賭局的結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