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鎮微微一頓,說道:“蘇言豫以黑火攻城,本當是慘烈之戰,誰料竟有奇風將黑水捲起,燒毀了逆軍自己的大營,正巧小五率興陵軍趕到,便喊話若是逆軍放下武器投降,興陵軍便從火海中救人,燕陵軍便都降了,小五命人暫時取了鞏固河堤的沙來,揚沙滅火,救下了大半燕陵軍。”
她說到此處,忍不住嘆息:“小五之仁勇,當真是世所罕見。若是興陵軍真與燕陵軍打起來,就算興陵軍能勝,兩軍只怕也要折損數萬將士,又不知會結成怎樣的仇怨,到時大晉國力便會大大受損。”
任荷茗道:“母皇打算如何處置謀逆的燕陵軍?”
薛鎮答道:“謀逆本就是死罪,燕陵軍已經跟著長姐謀逆過一次,母皇認為就是上次的輕縱致使他們再度謀逆,因此下旨要賜死全部燕陵軍。”
“那怎麼能行?”任荷茗急急道,“燕陵軍是投降的,何況幾萬人如此一殺,阿鈺的辛苦便全白費了。”
“你先莫急。小五在城外率領興陵軍紮了營,便立即上書向母皇請願,判燕陵軍流放充軍,充入因與燕支作戰而折損的長安軍中。”薛鎮輕輕說道,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母皇如今還未允,小五還不能進城,這才便宜了我,先抱一抱你的兒子。”
任荷茗看向她懷裡的嬰兒,忍不住笑了,旋即又問道:“火真的都滅了嗎?”
“是。”薛鎮輕輕說道,“原本滅起火來還要費勁些,然而小郡主落地之時,突降甘霖,除卻一些黑火還是需要沙撲滅,並未造成蔓延的火災,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眼下正組織著將被汙染的土壤和河泥挖出,運往沙地填埋。”
說著,薛鎮起身,輕輕將熟睡的嬰兒擱置在任荷茗枕邊:“如今京中人盡皆知,小郡主是天降福星,隨著他的到來,才有奇風神雨救百姓於水火。東方儀也進言,小郡主命中的確帶福,不過更重要的還是逆軍逆天道而行,所以自取滅亡,母皇甚是欣悅,為他賜名為玄澤,破格依照皇女例,許他繁華富庶的樂陵為封地,冊封他為樂陵郡主。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樂陵郡主,我覺得是個好封號。”
說著,薛鎮看向任荷茗,秋水一般的眼眸平靜中有溫柔的堅定:“如此,誰也輕易動不得他了。”
無論如何,皇室最想要的自然是女嗣,而他的澤兒只是一個男孩。任荷茗知道奇風神雨是澤兒帶來的這樣的傳言,是薛鎮故意散播到民間的,此後不論王朝如何風雲變幻,澤兒身上都會始終有這樣一層神與民的保護,誰也不會輕易殺一個曾經給皇都和大晉帶來過這樣大的福運的郡主。
任荷茗輕輕道:“多薛鎮姊。”
說完,停了一停,忍不住問道:“陽陵王呢?”
“四妹…”薛鎮垂下了眼眸,“她被困在著火的營帳中,是你那個奴才,拼了命地將她救了出來,也是那個奴才向母皇陳情,說是蘇言豫謀反原本就不是想推四妹即位,而是自己要謀朝篡位,總之將罪責都推到了蘇言豫頭上,說不是四妹自己想要謀反,而是蘇言豫囚禁了她,以她的名義謀反。母皇未必真信,只是不願讓百姓覺得她的女兒們一個個都想著謀反,所以也就認了這番說法,暫時沒有殺她們,而是關在了宗人府中。”
“朱杏…”任荷茗忍不住道。
“他也燒傷了,傷得不輕。”薛鎮說道,“你若想,我可以遣人去醫治一二。”
任荷茗猶豫片刻,點了點頭道:“勞煩鎮姊了。”
鹹安帝的分寸拿捏得剛剛好,屠刀已經架上了燕陵軍的脖頸,鹹安帝同意將刑期改為流配充軍的旨意才到,燕陵軍對上書請命的薛鈺無不感激涕零,然而任荷茗卻不免從中感覺到了一絲不妙——如今鬱陵王和陽陵王都倒了,建陵郡王也被關入宗人府,薛鎮在朝中已經是無可爭議的儲君,鹹安帝需要新的力量來與薛鎮制衡,所以她才允許了薛鈺和長安軍的壯大。
只不過很快,她便沒有了這些陰謀詭計的心思。
訊息傳來時,鹹安帝正和恩貴君一同,來探望任荷茗和謝玄澤,鹹安帝對這個孩子愛不釋手,不住地贊道:“這孩子瞧著就靈秀,又是個有福氣的,將來長大了,怕是要迷倒半個京都的女郎。”
恩貴君含笑說道:“臣侍託大,這孩子長得與臣侍有幾分相似呢,陛下看,像不像?”
鹹安帝滿眼笑意地瞧瞧他,道:“像。明豔得像玫瑰花兒似的。關關像他的父後,喜歡舞刀弄槍,雖然沒有什麼不好,但這孩子若能像愛君,乖巧貼心一些,朕也算是有了一件小錦襖。”
說到此處,卻見危翳明進來,她進來時看了任荷茗一眼,任荷茗便明白她的意思,含笑向著鹹安帝道:“母皇,該是澤兒睡覺的時辰了。讓尚保們抱下去罷。母皇抱了那麼久,兒臣都怕母皇手痠呢。”
鹹安帝道:“澤兒可愛,怎樣抱也抱不膩,不覺得手痠。”
恩貴君亦含笑道:“向來是茗兒這孩子最心疼陛下。澤兒有這樣的父君,耳濡目染,陛下確實是得了一件小錦襖呢。”
鹹安帝笑得爽朗,旋即看向危翳明,道:“你是什麼事?”
危翳明猶豫片刻,跪拜答道:“陛下容稟…皇後大敗大燕支,但是在得勝回朝的路上遇到了謀逆的蘇氏親兵,皇後本就有傷在身,又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最終戰至力竭…力竭而死……”
鹹安帝愣住了,她的雙眼慢慢睜大,旋即猛地站起身來,大吼道:“不可能!不可能…純鈞神武,天下無雙,你在說什麼胡話!你胡說!”
說著抬腳便將危翳明狠狠踹翻在地。
恩貴君在一旁已經哭泣了起來,卻也跟著說:“血衣侯,你辦事陛下素來放心的,怎可以報上這等不實的訊息到禦前來?哥哥呢?哥哥在哪裡?”
鹹安帝亦問:“純鈞在哪兒?”
危翳明額頭抵地,顫聲道:“陛下恕罪…皇後的屍骨被蘇氏親兵焚燒揚灑,有皇後的親兵為證。”
鹹安帝的身子一晃,手顫抖著抬起來想要扶住額頭,但下一刻,如山傾頹,她便倒在了地上。
蕭純鈞死了。
他雖然是得勝回朝,可是長安軍不能離開駐地,穿越燕陵郡時,跟隨在他身邊的,也不過只有寥寥數百名親兵而已。遇到謀逆的蘇氏親兵,自然不是對手。
除卻一副傷痕累累的甲冑,他什麼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