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陵郡王抬起臉,她的臉蒼白極了,臉上的肌肉顫抖抽動著,她說道:“父儐重傷,母皇獲救,你們已經事敗,繳械者,不殺。”
兵械的確還在隨著許僖儐造反的宮人們手中,但失去了鹹安帝這個人質,他們的確已經事敗,只這一時的慌亂,血衣衛們毫不留情,不多時,便只有一地的血跡和屍首。
許僖儐並未身死,他看著這些,血氣翻湧,口中吐出一口血來,冷笑著罵道:“蠢貨,蠢貨,真是個蠢貨。我許望好一生最大的敗筆,便是生了你這麼個蠢貨!”
建陵郡王跪落在許僖儐身邊,只是喃喃地重複道:“做個富貴閑人不好嗎?父親。”
“你以為你真做得什麼富貴閑人?你以為你資質平平,醉心風月,就真的能平安長大,安享晚年?你這些年來之所以過得如此清閑自在,是因為有我,我在宮裡受盡委屈,給蘇氏當狗!吃苦受罪的不是你,你才說得那般輕巧!”許望好一面說著,口中的鮮血一面湧著。
“可是,我們就快要熬到頭了,蘇氏倒了之後,我們還能…”建陵郡王茫然地辯解道。
“愚不可及!”許望好憤怒地說道,一把將建陵郡王推開,在她素色的衣衫上留下一個鮮紅的手印,滴著血的手指直直指向鹹安帝,“她難道是有心的人嗎?那個薛鎮,又是什麼好東西?如果犧牲我們可以解決她們的一個小小的困擾,她們會毫不猶豫!你願意做狗,我卻做的夠了!”
說著,他又看向鹹安帝。
“她不行,”許望好一字一頓地說道,雙眼在那張染著血汙的平凡容顏上駭人地發亮,“我可以。”
鹹安帝臉色陰沉,一隻手正按在頸側的傷口上,她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明白,許望好說的是什麼——鹹安帝剛才曾說建陵郡王資質平庸,做不了皇帝,許望好說的是,建陵郡王不行,他卻可以。鹹安帝明白過來,旋即忍不住笑出聲來,顧不得隨著她劇烈的笑聲,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溢位:“你?你?你一個落魄許氏世族之子,一個不得寵的四品宮儐,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也敢肖想朕的鳳椅?”
她從未正眼看過這個男人,他相貌不甚出眾,是因為蘇氏引薦,她才隨意用上一兩夜,因為有了皇女,他才在她的後宮裡有些存在感。
的確,他能夠傷到她是她意料之外的,可是他看似差之毫釐,實際失之千裡,與真正能走上鳳位的人相比,他差了太多。他只是男子,出身又只是商賈,這世道早已代她絕了他成事的機會。
許望好的面上湧動著怒意,那是他壓抑數十年的委屈和憤恨,但是他卻爽朗地笑道:“不錯。”
他強撐著坐起身體來,說道:“如今我是敗了。敗在我和你薛璜生的這個沒用的女兒身上,但是,會有人贏。無論結局是誰贏,都不會是你,薛璜,都不會是你!你會輸,你會輸得比我更慘,我會睜著眼看著的,我會在九泉之下等你的。”
說著他抬起眼,看向鹹安帝桌案上的傳國玉璽,他忍不住向著那傳國玉璽伸出手去,鹹安帝雙眼冷到了極處,拿過血衣侯手中的匕首一擲,便刺入他胸中,許望好的身體如燕子般向後落去,建陵郡王即刻便沖上去,將她抱在懷中,眼淚狼狽地滾下她秀雅的面容:“父儐!”
許僖儐此刻已是大逆的罪人,即便是建陵郡王的父儐,在鹹安帝這樣多疑的人面前,建陵郡王也是該劃清界限的,然而她卻接住了他。
許僖儐冷冷地一笑,抬指戳在建陵郡王額頭,道:“蠢貨。”
隨後,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任荷茗忍不住別開了臉。
建陵郡王抱著她的父儐,垂著頭,靜默地跪在那裡,直到鹹安帝冷冷道:“許僖儐謀逆,著廢去一切封號位分,五馬分屍,丟到亂葬崗去!建陵郡王、郡王君,著幽禁於宗人府。”
任荷茗忍不住道:“母皇!”
建陵郡王和建陵郡王君都無意謀反,她明明是親眼看到的,可是任荷茗對上的那張臉卻是那樣冷漠決絕,沒有一絲心軟的縫隙可尋,樸姮將軍似乎早料到此,眼眉動也不動,打斷任荷茗的是血衣侯慢悠悠的話:“陛下,如今恐怕不便丟到城外亂葬崗去。”
鹹安帝冷淡道:“那你看著安置罷。”
血衣侯跪拜道:“是。”
血衣侯四下看了兩眼,宮女們便動了,有宮女想要攙起建陵郡王,去抬許僖儐的屍首,建陵郡王卻甩開她們,只是跪在地上,樸慧質見此,連忙沖上去,捧起建陵郡王的臉來,道:“三…殿下…”
建陵郡王垂著頭,沒有說話,忽然孩子一般地大哭起來。
樸慧質連忙把建陵郡王抱在懷裡,笨拙地搖晃了兩下,旋即盡快拖起建陵郡王,往宗人府去,建陵郡王看了許望好的屍身最後一眼,落著淚被樸慧質拖走了。
鹹安帝隨後看向任荷茗,任荷茗則只是垂下眼,道:“母皇…母皇鳳體損傷,不宜說話動怒,還是快些請太醫來看看…”
鹹安帝的目光這才有了些許溫和,她說道:“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