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翳明臉色微微一變,飛速地掃了薛鈺一眼,薛鈺的神情只是淡淡的,並不說話,危翳明冷冷道:“郡王君真是好大的膽子。”
任荷茗笑笑,道:“我冒著那麼大的風險面見大逆罪人,幫助血衣侯拿到薛鈎的上書,總不能白幫侯主一個忙。我如今也不過是要見陛下一面,要我說,侯主這個人情還得值極了。”
血衣侯當初在景陵郡查處了蘇氏門生貪墨案,又從江南將蘇言豫有私生女一事上報給鹹安帝,其實與任荷茗等人早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危翳明沒有說話,目光冷冷地盯著任荷茗,又極快地從王留身上掠過,淡淡道:“三日後申時末,禦湖畔,過時不候。”
任荷茗點點頭,道:“多謝。”
如今周太後病重,蕭繼後初初有孕,黃儐即將生産,任如君和蘇君都失寵,老資歷的君侍們沒有心思爭寵,淺資歷的君侍們則沒有膽子,加之天氣炎熱,禦花園倒是冷清了許多。
任荷茗所歇息的涼亭就在上次蕭繼後質問廣陵郡王的不遠處,任荷茗至今還記得,廣陵郡王平淡俯身舀起一杯春水的模樣。
如今已是炎炎盛夏,荷花鋪開滿池的碧綠,盛開著粉粉白白的花朵,在明麗的日頭下,一絲泥汙也無。從前任荷茗是最喜歡荷花的,便是愛它這份出淤泥而不染,如今雖然時過境遷,眼光心境都有了許多變化,但他仍然是喜歡這花的。
因有孕在身,他只是穿了天水碧顏色的輕裳,不作複雜的紋飾,配藕荷色繡銀寶相花紋的百褶下裙,只為在似火驕陽中看著清爽一些,亦隱約有種寧靜的禪意。石桌上擺開的也是幾樣清爽的吃食:嫩蓮葉蓮藕清羹,並藕粉糖糕等。
申時末時,見柳梢微動,知道是血衣衛傳來的暗號,紫蘇便道:“郡王君身子沉重,又見不到太後主子,怎麼還非要進宮來。”
任荷茗笑笑,道:“皇後主子有身孕,多探望也是好的啊。何況宮中懂得孕産之事的太醫和宮人多,我既是頭一胎,就更要小心,虛心討教。雖然見不到太後主子,但是能為太後主子和陛下在佛前供一卷經,盡一份心,我也心安些。”
紫蘇道:“可是…太後主子明明…若不然,為何不直接同陛下說…”
任荷茗輕輕打斷他道:“紫蘇。不許胡說。這皇宮不比尋常百姓家。各人都有各人的難處。常常正因為是至親的妻夫、父女、母子,才有許多話不能直接說,許多事不能直接做。”說著輕嘆一口氣,道,“紫蘇,我有時真覺得,這天下的至尊鳳位,實在是孤獨到了骨子裡,是一個非得失去母親才能坐上的位子。若有太後在,究竟還是有父親,還覺得,有那麼一份真切的溫暖。若是連父親都…那麼這萬裡江山,怕也不能緩解那刺骨的冰冷。”
紫蘇又道:“郡王君,奴才真的害怕。郡王君實在不該答應…”
任荷茗打斷他:“好了。紫蘇。不要說了。為人小輩,自然有該盡的責任,不能一味趨利避害,否則還談什麼忠孝。”
紫蘇勸不動,無奈,端起蓮羹給任荷茗:“奴才勸不動郡王君,郡王君好歹吃用些罷。便是郡王君不累不餓,肚子裡的小世女又怎麼受得了。”
任荷茗搖搖頭,笑道:“他同我一起盡孝,這是積德積福的事,怎麼會受不了。再說了,怎麼就是個女孩兒了?男孩兒也很好。就算是女孩,能不能做世女,也要看她自己的本事。我只期望,若天不曾與她才幹,與她一顆善心就好,讓她做一個好人,平凡一生。”
說到此處,忽然聽見鹹安帝的聲音:“蘭陵郡王君,可真是個好父親。”
任荷茗連忙起身行禮,拜道:“兒臣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蘭陵郡王君。這稱呼生疏,任荷茗的心不由得緊了幾分。
鹹安帝徑自坐了,從桌上撚起一枚藕粉糖糕,輕輕道:“這孩子出生於天家,天家看似富貴,卻不比尋常人家。尋常人家只要有一樣謀生的本事,在這世道中就能活,就好似,隨意一枚木片就可以浮在水上。但是,在天家,明面上的禮樂射禦書數,暗地裡的法術勢,只要有一樣有缺,就會萬劫不複,就好似一條華美的大船,雖然看起來比木片風光,但是隻要缺少了一枚木片,就不能成為船,做不了船的鳳裔,無法浮在水面上,沉入水中,便只有死路一條。”
萬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鹹安帝說的是,若是王女,就要爭王位,若是皇女,就要爭皇位,失敗之人,在皇家,就是隻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