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安帝瞧了任荷茗片刻,嘆息一聲,輕輕一指危翳明:“你找個人陪著他去。”
危翳明低眸道:“是。”
任荷茗這才叩首謝恩:“謝母皇隆恩。”
自從馮嵐叛變,鹹安帝身邊又換作血衣侯危翳明伺候,旁人她再不相信,任荷茗瞧著危翳明唇上塗著鮮紅的胭脂,明豔動人,看不出來臉色好壞,然而向來整肅的官服微微有些皺褶,猜想她大約受了傷,因繃帶包紮,才致貼身剪裁的官服有些不貼身形。即便如此,鹹安帝還是不願意危翳明有片刻離身,可見薛鈎謀逆對鹹安帝的震動。又或許,還有什麼事讓鹹安帝無法放下疑心。
危翳明輕輕向著西玉兒一偏頭,西玉兒便含笑行了一禮,陪著任荷茗出了殿。
如此出了坤寧宮,任荷茗只覺得整顆心歡快輕盈,好似一隻飛鳥,只有臉上還得死死地壓著,腳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他看一看西玉兒,道:“出了這樣的大事,母皇的身子可還好?”
任荷茗問得乖巧,西玉兒答得也巧妙:“雖有小人犯亂,惹陛下生了些氣,但陛下洪福齊天,自然是沒事的。眼下陛下只盼著皇後主子腹中的皇嗣,前朝後宮,都等著大赦大封呢。”
這話的意思是,鹹安帝已經決意要發作薛鈎,想來誰勸都不管用了,她絕不會為這個女兒傷心,但此次叛亂並沒有動搖鹹安帝的統治根基。至於薛鈺,鹹安帝態度還算溫和,想來過些日子蕭繼後誕下皇嗣,她就有望出來了。
任荷茗又問道:“侯主的身子可好嗎?”
西玉兒微微一愣,看向任荷茗:“郡王君問什麼?”
任荷茗道:“記得那時在幽雲州,血衣侯就常用藥膳。此次血衣侯鎮壓叛亂,可有受傷?想來叛亂之後,血衣侯事多繁忙,也不知道身子可還好。”
西玉兒似乎明白了些,道:“義母雖然受了些傷,但身子還好的。有王公子在,義母的舊疾已經好了許多。”
任荷茗眼睛一亮,道:“王留可還好?”
西玉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外頭都將義母傳成了牛鬼蛇神,其實王公子無辜,我們義母既然知道,自然不會傷害好人。王公子也知道義母的恩情,投桃報李,所以也看顧了義母的身子。王公子的醫術當真是出神入化,義母的身子真是好多了。”
她找補得好,然而任荷茗卻聽出其中的曲折,忍不住想笑:原是血衣侯同任荷茗做了交換,這才護住王留,眼下她竟然拿這個作恩情,誆王留報恩,真是做得一手好生意,不愧是血衣侯。
只不過任荷茗知道,若是血衣侯知道西玉兒沒圓過去,只怕要為難她,所以只點點頭,假裝自己被騙了過去。
這般到了宗人府,西玉兒端出一副官樣來,道:“陛下口諭。”
宗人府的侍衛們都有分寸,連忙行禮,西玉兒道:“著蘭陵郡王君代陛下探視蘭陵郡王。欽此。”
鹹安帝早有恩旨允許探視,但這“代陛下探視”另有一番分量,侍衛們對視一眼,更加明白其中輕重,連忙開了門讓任荷茗進去。西玉兒領著他一個人進去,彎彎繞繞到了薛鈺的暫住之處。
任荷茗走過轉角,正看見薛鈺在屋中寫字,她著粗布藍衣,氣度沉靜,任荷茗卻一下子再也忍不住了,流著眼淚沖了過去,薛鈺聽見任荷茗的腳步,抬起頭看見他,擱下筆迎來兩步,一把將任荷茗抱在懷中,道:“阿茗!你怎麼來了!”
任荷茗泣道:“是陛下讓我來的。陛下若是不讓我來,我也不敢來的。”
薛鈺點頭:“你有分寸,我知道的,只是…只是還是忍不住要擔心你。要以保全自己為先,知道嗎?不要為了我冒險,連累了你。”
任荷茗搖搖頭,道:“你我妻夫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這樣見外的話。”
薛鈺笑得清冽燦爛,緊緊將任荷茗抱住。
二人有些日子沒見,彼此間好似有說不完的話,雖然薛鈺不肯跟任荷茗說她獨自一人在宗人府中的難處,任荷茗也不肯跟薛鈺說他在外頭的難處,但還是忍不住對坐著說了許多話,尤其薛鈺被關著也是關著,幹脆將從前沒有空細細研讀的書都拿出來看,每日也抄寫些佛經、孝經,倒有不少體悟,兩人東拉西扯地聊了不少。只是任荷茗終究不能待太久,臨別時,更是牽著薛鈺的手捨不得松開,直到薛鈺輕輕吻了吻他的手背才終於放手離去。
出去的路上,卻聽西玉兒略帶猶豫地道:“郡王君…其實,廢鬱陵郡王想…見見你。”
任荷茗嚇了一跳。
如今薛鈎已經是謀逆的大罪人,怎麼見?
西玉兒道:“郡王君莫怕,廢鬱陵郡王關押的地方…和蘭陵郡王是不一樣的。如今這宗人府,裡外都是我們侯主把持住的,蘭陵郡王,廢鬱陵郡王,與廢鬱陵郡王的家眷都是分隔很遠關押的,郡王君去見一面,沒人會知道的。奴婢知道這事為難了郡王君,但,鹹安帝吩咐了,要廢鬱陵郡王交代清楚所有同黨,還要她寫一張狀子,寫明自己的罪過,可是這廢鬱陵郡王就是不肯,但她說了,只要郡王君您前去見一面,她就認罪幫義母交差,也有法子將蘭陵郡王摘出來。”
任荷茗看她:“你家侯主竟然信她這話?”
西玉兒勉強笑笑,道:“不瞞郡王君說,七十二道酷刑,不傷性命不傷雙手的都試過了,鬱陵郡王就是不肯寫認罪的狀子。她一個字不說,陛下那兒恐怕要斥責義母辦事不利了。”
西玉兒見任荷茗不說話,更加道:“義母自然知道這事對郡王君來說很為難,其實義母也同蘭陵郡王說過了這事,希望蘭陵郡王幫著勸勸郡王君,蘭陵郡王覺得太過為難郡王君,方才便沒有同郡王君說。只是,奴婢方才聽郡王君關懷義母,關懷王公子,當初郡王君欠了義母一個人情,今日郡王君能進來看蘭陵郡王,義母也說了不少好話,奴婢位微人輕,義母不發話,不敢說兌了郡王君的人情,只是奴婢自己請郡王君看在這個人情的份上,幫一幫義母,奴婢雖然無用,但必定竭盡所能,照顧好王公子。”
任荷茗看她一眼,心下嘆息——這血衣侯麾下,當真是一窩子心眼兒,就這一個人情,眼下已反複薅了幾次了,還沒有兌。
然而,不知為何,他也很想再見薛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