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缺這一個太醫。”
鹹安帝這句話一出,恩貴儐一時語塞。易太醫主修外傷,一向主要負責照顧皇貴君的腿傷,偶爾也由皇貴君指派,看顧過孕中受了外傷的林雯儐等人,身上更沒有太醫院院首的職務。現下鬧出這樣的緋聞,絕不可能再讓她負責皇貴君的腿傷了,殺了她,對鹹安帝本人竟沒有任何影響。
皇貴君雙手緊攥,忍了又忍,終是道:“陛下若疑臣侍,臣侍願一死以正清白。”
任荷茗連忙攔住他,懇切道:“父君!”
他這般說,鹹安帝頓了一頓,暴怒的眼中似有了幾分清明,卻見惠貴君望向皇貴君,似笑非笑道:“臣侍是為了皇貴君好,皇貴君方才還不屑自辯,這會子卻如此袒護易太醫,不惜以性命相代,倒教臣侍難辦了。”
任荷茗曉得他歹毒的心思——原本,還不能坐實皇貴君對易太醫有私情,可是以皇貴君的性子,如何能忍易太醫無辜受累,偏偏他越是要護易太醫,鹹安帝就越疑心。
鹹安帝即刻便被挑撥了,眼看著就要發怒,忬貴君此時方微微抬眉,屈膝行禮,他的聲音如一泓清泉,將鹹安帝安撫下來:“陛下,此事終究沒有實證,臣侍相信易太醫或許有情,但宮規森嚴,想來二人未越雷池,如此,不如將易太醫遣到地方醫署就職,再不相見也就是了。不知易太醫是何地出身?教她回去家鄉做事,不也挺好。”
他這樣說,鹹安帝的臉色卻越發陰沉,看向皇貴君道:“朕記得,易太醫是幽雲人士,原是軍醫,是你將她舉薦進太醫院的。”
祥貴儐仍是口無遮攔,拉著林雯儐小聲道:“臣侍是真不明白這是如何能行的,咱們這些後宮,哪一個不是珍重養在深閨,除了與陛下,俱是嚴格守貞,不敢有絲毫衣冠不整,聽說皇貴君渾身上下幾十上百處傷痕,若都是易太醫處置,那不是得把身子看光摸遍了好些次,這樣的人,怎麼還要推舉進京,一直留在身邊?”
林雯儐膽小謹慎,根本不想和祥貴儐糾纏,是梅貴儐聽不下去,淡淡接了一句:“陛下在上面坐著,輪不到祥貴儐多嘴。”
祥貴儐瞪了梅貴儐一眼,正要開口,卻被忬貴君打斷:“皇貴君嫁為陛下側君之前,曾有過驗貞,不許胡說。”
可是這話絕不會讓鹹安帝感覺更好——即便是任荷茗認為無稽,也聽到了許多流言蜚語,當初驗貞之時,皇貴君手臂上的守貞砂因受傷已經沒有了,下身那物什兒上的膜衣也早已因為常年騎馬而撕裂,是太醫們用過藥,另點了守貞砂,應說皇貴君的確是處子,只是多少會有揮之不去的疑雲。
果真,鹹安帝的臉色越發難看,就在這時,搜查皇貴君寢殿和易太醫醫案的太醫院劉院首上前回稟道:“陛下,臣等發現,皇貴君榻前香球中的藥物和醫案中的記載不同,多了益父草等幾味活血化瘀的藥材,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都是防止有孕甚至傷胎的東西。”
隨著她們一同檢查的易太醫亦走來,方跪下,便被鹹安帝踹倒在地:“朕曾多番讓你為皇貴君調理身體以期生下孩子,你豈不知,朕有多想要個嫡嗣?皇貴君待你不薄,你竟這樣回報朕和皇貴君的恩典!”
說著還要去踹易太醫,皇貴君卻抬手輕輕擋住鹹安帝膝彎,向下一送,將鹹安帝的腿按在地上,淡淡道:“陛下,我知道易太醫用的方子,他在用之前,是告訴了我的。”
便是聽啪地一聲。
鹹安帝一個耳光打在了皇貴君臉上。
宮中君儐擅自避孕乃是大罪,何況是皇貴君,鹹安帝那一掌打得極重,皇貴君的臉頰一白,旋即便紅了起來,恩貴儐驚得一跳,險些要撲上去,是憑著自制生生止住,任荷茗亦不由得咬住了牙。其實鹹安帝那一掌來得雖快,可是以皇貴君的武功,若要躲,原是不可能躲不過去的,那一掌打得悶響,怎會不狠,皇貴君卻連偏一偏臉也沒有,神色也依舊很平靜。
忬貴君即刻道:“陛下,若要分辨處置此事,還請清退外命夫。”
鹹安帝即是陰沉道:“都下去。”
鹹安帝那一腳踹得不輕,易太醫費力才立直身體,平和道:“陛下,皇貴君的身體寒氣滯澀,難以有孕,若要有孕,若要保來日皇嗣無虞,必得先行活血化瘀,待時機成熟再行受孕,這些藥材的劑量也不足以阻孕或傷胎,只是這些藥材敏感,難免有心之人用以構陷皇貴君,這些藥材,臣都另有記檔,同時吩咐,其他承有聖恩之人萬萬不可進入皇貴君寢殿之中,絕無他意,還望陛下明鑒。”
一旁的劉院首卻道:“陛下,這些都是不能輕易給男子用的重藥,許是微臣醫術不精,是萬萬不敢給皇貴君用這樣的藥材的,稍有不慎,便是斷絕皇嗣之念啊!”
任荷茗正要說話,卻是被人一把拉住拖了下去,走出殿外一看,見正是樸慧質,隨在他身邊的則是徐希桐,徐希桐急急對他說道:“眼下父君正在殿中,我才能囑咐你一句——陛下正在氣頭上,誰說話就是誰撞在槍口上,既然已經說了清退外命夫,你就不能再為皇貴君說話了。皇貴君無出,最大的倚仗就是蘭陵王,恩貴儐主子既然在為皇貴君據理力爭,蘭陵王便不能再攪和進去了,若是你此刻為皇貴君說話,連累蘭陵王與你即刻離京,那才是沒有後路了。恩貴儐主子聰慧,也未必有什麼你想說的是恩貴儐主子想不到的,眼下還是保住蘭陵王要緊。只要蘭陵王在,陛下便不能嚴處皇貴君和恩貴儐,荷茗,你一定要忍住。”
任荷茗道:“可是皇貴君與易太醫分明就是冤枉的,只要一樣樣細查對質…”
徐希桐搖頭,篤定道:“陛下已然起了疑心,以陛下的性子,此時此刻再如何分辯也是沒有用的,反而過些日子,她更會生出些別的疑心,為了皇貴君,你一定要忍耐。”
說罷,他便旋身匆匆離去。
以他的立場,原不該這樣誠懇地幫著任荷茗,不知他下定了何種決心,只見他今日穿著,亦是郡王君正裝,明紅縷金如意福壽紋的廣袖長披與鵝黃披帛曳在身後,當是沉重的,顯得他有些過分清瘦,卻有說不出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