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恩儐卻小孩子氣地一揚下頜,連帶著任荷茗也忍俊不禁,殿中眾人不由得向他看來,任荷茗臉頰微紅,道:“不想恩儐主子如此可愛。”
蕭定君與陸恩儐聞言都笑了起來,蕭定君指一指任荷茗:“你倒是挑了一個好女婿。”
笑畢,忽然見敬羅衣起身,道:“唉,侍身這不受歡迎的人呀…還是早早自己走了的好,免得一會兒被人架出去了。”他作勢要走,走前卻一回身,看向蕭定君問道:“定君主子的腿近來可還好?”
蕭定君聞言微微一怔,旋即輕輕一拍腿,含笑道:“眼下開春了,好得多。”
敬羅衣點一點頭,道:“侍身聽王主說,今歲天氣怕是要有倒春寒,還請定君主子珍重。”
說罷正經一行禮,便走了。
與他錯身走進來的太醫是位相貌敦厚溫和的女子,任荷茗只來得及掃她一眼,便是問蕭定君道:“定君主子的腿不好麼?”
蕭定君似乎有些發怔,旋即笑笑,道:“早年的事了,當年受了些傷,一時離不得塞外,便沒有養好。如今好得多了,沒有大礙。”
這時卻見行罷禮的易太醫聽得蕭定君這般說,忙急急道:“定君主子的腿當年是見骨的傷,好不容易才保下來的,後來又…如今雖養得有些成效,卻萬萬不可輕忽。”
蕭定君擺擺手道:“知道知道。莫要當著小輩,將我說得像個廢人似的——快給他瞧瞧,別耽擱了。”
易太醫是女子,不能隨意看任荷茗的身子,只是令身邊一個的醫使為他查驗。那醫使瞧著年紀不大,一身青綠衫子,生得圓臉圓眼,十分活潑可愛,查驗過任荷茗的傷處,道:“不曾傷到筋骨,皮肉上卻傷得不輕。今日之內須得冰敷消腫,配合活血化瘀的藥物內服外敷,並不難治。”
易太醫點一點頭,蓋了張絲絹在任荷茗腕上為他診治,片刻後道:“公子雖然從胎裡帶出了些弱症,但這些年調養得甚好,身子十分康健,現下略有些鬱結之症,脾胃不和,想是近日來思慮太多的緣故,歇一歇便不打緊,微臣將山楂藥量加重一些,為公子調和脾胃,這活血化淤之藥也有利於行血排毒,有益於來日懷胎生育。”
她說到此處時,薛鈺恰好進來,聽得這話步履一頓,只是旋即便作無事狀入內行禮落座,任荷茗臉上發燙,也只好側著身子不看她。
易太醫又補充道:“只是這活血化淤的藥…公子務必要小心保管。”
任荷茗疑惑道:“為何?”
蕭定君輕輕嘆息,道:“跟孩子說這個做什麼。”
陸恩儐則道:“總會知道的——今日選秀,訊息多,亂糟糟的,所以這會子還沒傳開,不過再過一個時辰也該都知道了——閔貴儐有孕了。宮中許久不聞兒啼,自鈺兒後,只添過雯儐和祥貴儐的兩個皇子,就是祥貴儐的五皇子,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閔貴儐有孕,想必太後和皇帝都會十分重視。加之皇後膝下只麗碩公主一個,並無皇女,閔氏一族可盼著這是個皇女呢。”
任荷茗不覺道:“那興陵郡王……”
陸恩儐打斷他道:“時辰不早了,叫膳罷。”
任荷茗自覺失言,便禁口不言,然而心裡卻不由得將話想完:興陵郡王的生父沈氏不過是個追封的貴人,彼時戚惠君得寵,搶在閔皇後之前誕下了皇長女鬱陵郡王,閔皇後誕下麗碩公主時卻難産傷了身子,太醫院雖不敢明言,但只看閔皇後病弱的樣子,人人皆知他是難以再生育的——到如今已經過去多年,他也的確沒有再生育。偏偏當時的閔家再無適齡的公子,無奈之下,閔皇後只得進獻了自己的陪嫁侍子,這侍子誕下一女後未幾年便撒手人寰,便是二殿下興陵郡王,而後名正言順養在了閔皇後膝下,只是出於種種考慮,未曾記名於閔皇後,便不算是中宮嫡女,但多年來一直受閔氏扶持,閔氏當年便扶持鹹安帝上位,素有傳統,且當年憑借從鳳之功吃了許多甜頭,如今若是未能支援新帝眼見著就要損失去許多,反而更不可能對奪嫡之爭袖手旁觀。從前閔氏只有興陵郡王這一個皇女,大家也都以為興陵郡王是閔氏所選之主,眼下閔貴儐若有生育,形勢便完全不同——血脈相連又年幼的新主,顯而易見是閔氏更好的選擇。
興陵郡王向來謙和低調,但為人聰慧明理,在朝中已頗有政績,尤其是接手戶部之後丈量田畝、遏制兼併的一系列政策使她在百姓中也聲望頗高,不知她對這一新的變化,究竟如何看。
任荷茗在九浣殿、陳玉殿、鉛華殿和蟠桃殿裡一日折騰,想來蕭定君和陸恩儐在外頭應對閔貴儐有孕的事也是一日折騰,因此一頓飯倒吃得消停,眾人都有些真餓了的意思。蕭定君為人隨和,並不守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反而問了任荷茗許多家中的事,也問了他的喜好,知道他素性調皮搗蛋也只是笑笑,聽聞他曾想打馬球,阿姐卻不肯教他騎馬,更是來了興致,告訴任荷茗自己年輕時馬球打得最好,若有機會,肯親自教他。
陸恩儐見任荷茗和蕭定君聊得高興,雙眸亦是明亮含笑,此時因翁婿名分已定,陸恩儐便喚他作茗兒:“哥哥馬球打得好,是騎射功夫一流的緣故。茗兒年幼,可惜不曾見過,哥哥早年縱馬百步穿楊,羞得滿座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家貴女無地自容。”
任荷茗道:“聽聞定君主子曾於萬軍之中一箭取敵將首級,想必更勝百步穿楊。”
蕭定君聽了一怔,搖搖頭道:“殺人的本事,同技藝不是一樣的。”
陸恩儐則瞧了薛鈺一眼,又不乏揶揄地道:“鈺兒的騎射功夫是和哥哥學的,在諸皇女之中,也拔頭籌。”
任荷茗果然起興道:“當真?!”
薛鈺耳尖微紅,道:“鎮姊——二姐姐也厲害的,不過總還是得讓四姐贏得多一些,不敢給定父君和父儐惹麻煩。”
任荷茗從前多少也有聽說陽陵郡王文武雙全,文可壓獨愛風月的建陵郡王,武可與師承蕭氏的蘭陵郡王平分秋色,原來其中另有門道。其實在任荷茗看來,薛鈺當真是很好的,她在她上心的事上勝過陽陵郡王,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到這處,驚覺自己竟對薛鈺如此有信心,任荷茗不由得微微一驚,心裡小鹿亂撞,連忙低頭用一口茶不說話了。
茶足飯飽,陸恩儐忽然對任荷茗道:“茗兒,你過來。”
任荷茗依言過去,他牽著任荷茗的手溫和地望一望他,忽然嚴肅道:“你跪下。”
蕭定君似乎知道他用意,忙道:“小維,你做什麼。快別折騰孩子了。他那腿……”
任荷茗卻知道他如此鄭重必有要事,依言正色跪下,聽陸恩儐肅然厲聲道:“當年邊境戰火連天,本宮的命是哥哥所救,自那之後所得一切,都是拜哥哥所賜,也包括鈺兒。本宮雖是鈺兒的生父,但一如本宮一早同她說過的,往後你為鈺兒夫君,與她一心同體,便要孝敬哥哥更勝過我這個父儐,你可明白?”
任荷茗鄭重拜禮,起身時揚起一雙明亮眼眸道:“茗兒雖不懂事,卻也知道,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更知高堂之恩,子輩不忘。但即便茗兒不知道定君主子對恩儐主子的恩情,茗兒也知定君主子是晉朝無數黎民百姓的恩人。茗兒不才,卻也聽過聖人教導,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為國沖鋒英勇陷陣者,不可使其無糧草冬衣之助、回城退守之路,質純忠良、為國殫精竭慮鞠躬盡瘁者,不可使其困於流言蜚語、讒言佞語之誣。定君主子有恩於天下百姓,茗兒既是浮生之一,便也有恩於茗兒,茗兒自當傾盡全力,守護定君主子。茗兒自幼無父,能承歡於定君主子,恩儐主子膝下,茗兒不勝歡喜。”
而後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