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當歲是個暖冬,京中新換了京兆尹,聽說不過二十餘年歲,一時成為京中談資。這是那位年輕母父官上任的第一個年關,因恐暖冬易生疫病,也頗有幾分緊張,甚至城南穆太醫一家出了炭禍,舉家喪命,為防疫病,連停靈也不得,只得即刻下葬,又吩咐以艾葉、紫蘇等藥材熬水,潑灑街道以避疫病,倒是滿城芬芳。崑山侯府身為侯門世家,也有樣學樣,府中勤加潑灑清掃。
任荷茗不願意出去影響她們灑掃,便在屋裡窩著把玩棋譜,不多時,感覺朱杏推推他,一抬頭,才看見是任蘊琭回來了,小曇正在為任蘊琭解去鬥篷,任荷茗訝然道:“阿姐怎麼回來了?”
天氣算不得太冷,任蘊琭今早本是說好了同幾位好友去京郊打馬作戲的,任荷茗見她回來得這麼早,自然疑惑。任蘊琭笑笑,坐在任荷茗對面,自然而然拿起處於劣勢的白子,瞧一會兒棋盤,落下一子,淡淡道:“原本是要玩的,樸家出了點小事,她家姐妹三個都不來,一時也不知去哪裡湊那麼多人,只得作罷了。”
都護衛大統領樸姮膝下有三女一子,皆是嫡夫辛氏所出,這位辛氏並非是任氏姐弟的親叔叔,而是位表叔,但辛氏一族關系親近,不曾分家,他與任氏姐弟的父親辛蒹自幼一起長大,情同親生兄弟,因此素來讓他的三個女兒和任蘊琭走得近,尤其是和任蘊琭年紀相仿的老三樸稜,只可惜或許因為樸家四個孩子年歲差距都不大,頻繁生育損傷了他的身子,他也是常年纏綿病榻,雖然與辛蒹關系甚篤,但在辛蒹過世之後,莫說無力照顧任荷茗,連他自己的孩子也常常託付在景陵的樸氏本家由其祖母父撫養,最小的兒子樸慧質更是一直住在景陵,因此任荷茗並沒有見過,未能多一個手帕交,至今在京中也沒有什麼朋友。但總歸,樸家與任氏姐弟關系頗好,逢年過節是一定會按本家嫡嗣的例給任氏姐弟送禮的,任蘊琭這般說,任荷茗自然要問問:“是什麼事?”
任蘊琭又落一子:“樸家弟弟年歲與你相仿,今歲開春選秀,他也不得不來,幹脆便入京陪母父和姐姐過年,也是一旬前才來的,還未來得及與你走動,一直幫著樸家置辦打理年下的事,結果置辦年貨時,教個綢緞莊子給了一批劣布,瞧著好好的,稍一用力就裂,樸府也是清白人家,虧這麼大筆銀子也是一樁事,年節下又急用,正折騰呢。”
欺詐案子的事情另說,提到選秀,任荷茗不由問道:“這選秀,樸家為樸家哥哥做的是什麼打算?”
任蘊琭無奈笑笑,道:“她家粗人多些,辛伯父身子又不好,實在難做這些打算。再就是,樸伯母承的是都護衛大統領的職,你也知道這職位要緊,便是能活動,怕也不敢輕易活動,樸家又是規矩人家,依樸伯母的性子,便是樸家弟弟適嫁年齡間一次選秀也沒趕上,恐怕也要請旨賜婚,不敢輕易嫁娶。前幾日聰之打趣天騏,說她弟弟貌醜無鹽,就是選秀也不怕,定是選不上的,差點教天騏打了。”
樸家三位少君樸楊、樸楓、樸稜的字分別是天驥、天駿、天騏,聰之則是林家少君林白的字。這幾人都是阿姐的至交好友,任荷茗雖未見過,也是常常聽說,不由笑道:“樸家只有這一個比她小的,又是個弟弟,三少君也最常住樸氏本家,同樸家哥哥關系最好,人人都知道她可寶貝著這個弟弟了,誰教林家姐姐胡說。”
任蘊琭沒笑,只撚一枚棋子在指尖,任荷茗知她心裡有事,也不催她,正這時候,朱杏進來通報說主夫那頭來人了。
任荷茗又看了阿姐一眼,便吩咐叫了進來,見進來的是主夫祝氏身邊的安氏,他穿得件深藍亮緞鑲烏黑旱獺風毛的襖子,打扮得極利落,微白的髻上簪了朵深紅的絨花喜鵲登梅,算是年節下添些喜氣,顯出他受祝氏倚重的身份來。看見任蘊琭也在,益發鄭重行禮,道:“見過琭少君、茗公子。主夫吩咐我為茗公子送來今歲的節禮——琭少君那頭已一大早頭一個送過去了,回去就能瞧見的。”
任荷茗點點頭,道:“送進來罷。”
安氏招招手,便有僕役搬了好些東西進來,安氏則解釋道:“主夫給茗公子備了三件新衣,其中這件紅狐鬥篷毛色鮮豔豐厚,暖和得緊,這幾天正合穿。這件大紅團福祿壽的衣裳是茗公子獨有的,主夫雖知道茗公子未必喜歡這顏色花樣,但過年總該有件,另有六匹緞子、三件海龍皮子、兩件貂皮,茗公子可按照自己喜歡的搭配裁製新衣。這是兩副新頭面,另附這和闐玉金簪一對,是主夫親選送給茗公子的,這兒還有兩只荷包,一隻金鳳呈祥的,裝的是金錁子,一隻青龍出水的,裝的是銀錁子——分量都比西院要重上三成。”
他話裡話外說的明白,那就是西院的任荷菱得的節禮比任荷茗要少些料子、一件衣服、一對金簪和三成金銀。
任荷茗估摸著,母親對西院或許另有賞賜,但多少是這麼個意思:起碼祝主夫掌管之下的崑山侯府,明面兒上的待遇,是待任蘊琭和任荷茗這兩個嫡出的少君公子要比待任荷菱好些。祝氏這般做,說到底也是無奈之舉,他入府至今無出,府中旁人尚且可以在阿姐和任蘊珪之間站隊,他卻是別無選擇,佔著主夫的位置,總不能寄望任蘊珪繼承了爵位還幫著他踩在姜側侍頭上,唯有和任蘊琭與任荷茗交好。
原本任荷茗是不愛計較這些的,在外祖家時,嫡庶出的兄弟姐妹之間便並無待遇上的差異,但任荷茗同任荷菱之間,實在沒有什麼兄弟的情誼,有時若不計較這許多面子上的東西,就得讓人生吞活剝了去。
任荷茗大略瞧過安氏送來的東西,含笑道:“辛苦你跑一趟。主夫那頭,我必親去感謝。”
安氏則鬆了一口氣,帶人告退下去,任荷茗則從荷包裡隨手摸出幾個金銀錁子遞給朱杏和小曇,小曇忙道:“府裡頭發的節禮,奴才和朱杏都去領過了,公子…”
任荷茗道:“說什麼呢?府裡給的是府裡給的,我給的是我給的。你們跟著我,便是我的面子,不打扮得比別人好些怎麼行呢。”
朱杏笑著從任荷茗手裡接過金銀硬塞給小曇,道:“公子疼你的你就接著,融霞閣新出了幾款胭脂水粉,咱兩個也去買盒好的使使,眼下過年,也給公子添點兒喜氣。”
小曇嚇道:“融霞閣的胭脂多貴呢…”
朱杏盈盈笑道:“所以才要接著公子給的賞錢呢!”
正說話間,看見石開從外頭進來,任荷茗便又拿幾個拋給她,石開一愣,手忙腳亂險些沒能接住,任荷茗笑道:“你也拿兩個。平日裡,就數你裡裡外外地跑著累,我這藕韻閣裡的事,沒有少了麻煩你。”
任荷茗未嫁之身,身邊不好留奴婢,許多外頭的事不好跑時,便都是找任蘊琭身邊的石開代勞,眼下石開只要去松煙齋購置,人家一見了她就知道:要備兩份墨,任家長少君慣用的無香墨,任家小公子愛用的芙蓉松煙墨。
“多謝…多謝茗公子。”她一鞠躬,起身時向著任蘊琭說道,“少君,京兆尹那頭把案子辦下了。”
任蘊琭一愣:“辦下了?這麼快?”
“是,京兆尹那頭一聽樸家說了案情,就把人抓了出來,說是她家王大人知道年根底下容易有坑蒙拐騙之事,早就費心留意各家商鋪,並一早下令元日前後十天城門嚴加盤查,一幹人等的通行都要手下的捕快驗過才許出城門,略有嫌疑的和所有商戶則都扣下待她本人親查,果然那坑了樸家的奸商就在裡頭。”
任荷茗聽了笑道:“是了是了,京都的商戶大多早已落戶京城,不必趕回老家過年團聚,商戶年下出城不營業必要損失不少利,若不是有什麼特殊情況,必定不會隨便走的。若是仿造非商戶的通行,捕快大多能瞧出來,可疑的和商戶的通行有她本人親問,確實難跑。”
任蘊琭也道:“王雪子此人,上任這一年來,著實做得不錯。難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