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未到而立之年,照理說不當有此疾,許是政事繁蕪,大人日理萬機,宵衣旰食,以至於心力交瘁。
這事原本只有下官一人知曉,而今殿下掛懷在旁,下官忍不住多嘴,實在是因為大人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還望殿下您多費些心,叫大人避風寒、調情志、節飲食,否則病症加重,恐有損天年。”
末了他還提醒姚令喜:“大人頭上的白發,有勞殿下您為他拔去,一會兒倘若聖上來瞧,見了會不高興。”
聽言,姚令喜心中嘀咕:怎麼要緊的傷口一句不提,反提什麼頭風,他年紀輕輕,哪兒來的白發?
一點點小抱怨,她忍下來,不意往章栽月頭上一瞧,居然真有白發三莖。
那就拔唄。她分挑出來,一圈圈纏在食指,然後按著腦袋,輕輕一拽,拔下一根。
“所以為什麼聖上看見這白發,會不高興呢?”她閑閑問出聲。
太醫梁晏隨口應道:“紫微星,安可染瑕。”
說者無意,還在繼續攪弄碗中藥膏。
聽者姚令喜,卻驀然想到許多。
難怪聖上厭惡自己的血脈,他連章栽月頭上一莖白發都看不慣,如何忍得了二十年前的八王之亂。
父子相爭,君臣相詰,死百姓,喪疆域,山河破碎,風雨飄搖,皇圖大業,岌岌可危,二百年祖宗基業,幾乎葬送他手。
聖上他,是恨毒了自己,對自己的親骨肉心灰意冷,才搶奪別人家的孩子,把章栽月扣在身邊,千恩萬寵,以為可以養個不一樣的出來。
說起來,真可憐。
不知道章栽月有沒有意識到,他其實是聖上逃避過去,掩蓋內心陰影的裝飾品。
所以他的樣貌、才幹、品行、權勢,他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拔尖,必須在萬仞之巔,不能出一絲差錯。
所以,他怎麼能愛慕平康坊區區一個低賤女刻工。
聖上對楠圖出手,除了要把章栽月和她捏在一起,想來也是恨楠圖玷汙了他的完美作品。
哪有什麼二十年盛寵不衰。才貌無匹,權勢傾天,也不過是聖上手中的一個玩物。
凝視章栽月的蒼白麵容,姚令喜眼中透出哀憐,白發卷在指頭上,不再粗暴按壓頭皮,她使了點兒巧勁。
輕輕拔下,勒緊的白發在她指尖蓬開,渾似某種謀求自由的蟲,她一把捏住,只覺得銀白的發色,微微泛光,甚是漂亮。
當著太醫梁晏的面,她沒好把頭發隨手扔掉,掏出錦帕,細細包進去,疊成豆腐幹,表演一個恩愛妻子。
不多時,龍武衛大將軍再次到來。
武人步履沉沉,一步重過一步,一聲沉過一聲,姚令喜聽出深意,心下立刻了然:瞞不過去了。
瞞不過去,那就正面掰扯。
姚令喜轉過臉,溫溫柔柔的眼神,一霎時銳利。
這一出變臉,著實給周圍藥僮嚇得不輕。
太醫梁晏卻冷眼看她,不聲不響,繼續悶頭上藥。
很快,龍武衛大將軍抵達寢殿,抱拳一送,算是見禮,旋即便道:“聖上放心不下,命末將在近旁護衛,聽憑殿下差遣。”
原來不是問罪。姚令喜暗松一口氣,聖上是好意還是監視,她都得先致禮笑納,誰知起身一瞬,手腕被拿。
章栽月竟然醒了。
完蛋。要死了。
她趕忙落臀遮擋,生怕被人瞧見。
但是拿住她的手,只是輕輕一捏,便緩緩滑向手背,五指擠入她五指間,柔柔一扣,十指相擁。
微小的僵持,引起大將軍注意。
他抱腰按劍,幾步踱到床前,俯身關切:“章大人,可是醒了?”
說罷,大將軍側耳傾聽,目光有意無意,往姚令喜身上瞟掃。
當時的情況,怎麼可能有刺客。
他親自前去查驗,遍地水漬,還帶著血色,若有賊人,逃脫必定難掩蹤跡,但是現場沒有痕跡,整座麒麟殿都沒有可疑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