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琅尚書就在跟前,她褪了麻布,鑽進床鋪,抱緊謝天貺的胳膊,整個人貼到他身上!
四哥!我的四哥!
心跳,猶如擂鼓。
幸福,在這一刻攀升至頂峰!
“殿下!”
琅尚書人都傻了,氣憤地拽她衣領,試圖把她拖下來。
“他渾身是傷,你在做什麼?!你就這麼想害死他?!”
一聲怒吼,十成十全部使盡,奈何姚令喜抱死謝天貺不放,琅尚書拖一送一,又不敢真傷了謝天貺,一整個氣得發瘋,指著後腦勺開罵——
“章大人給你褪的衣衫,你轉頭爬天貺床上來,微臣一介粗人,說話難聽您別介意,我只知道,狗都不吃兩家飯——”
話,難聽至極,可姚令喜充耳不聞,摟緊謝天貺,死都不撒手。
而謝天貺的大手,無力,但堅定,緩緩摸到她小臉,蓋住她耳朵,無力摩挲,唯有長長久久,不捨地,疼惜地,蓋住。
他的姚四,沒做錯任何事,不許任何人說她。
他的姚四,身不由已,無枝可依,他窮盡心力,才勉強守住她一份安寧。
顫抖的她,哭泣的她,緊緊抱住不放的她,亦是深深烙在謝天貺心間的她。
他心底萬般不忍,想起少時初見。
那日,他剛治好了姚令喜祖母的舊疾,正坐於主位,納受眾人交口稱贊。
一個小丫頭,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紅著臉腫著眼,跌跌撞撞,搖搖晃晃,一頭紮他懷裡,死死摟緊,慘兮兮地叫喚——“爹爹你不要阿喜了嗎?”
懷裡突然多了個哭唧唧,謝天貺尷尬得不知該作何反應,宣平侯坐在他下首,起身扒拉幾下,愣是沒扒拉掉,也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小的姚令喜根本沒發覺撲錯了人,哭得聲嘶力竭,悶頭一個勁往他懷裡鑽,奶聲奶氣,抽抽搭搭,哭訴姑母給她拿了份糕點,她開開心心喂給乳母吃,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乳母吐血不止,倒下再也不起來了……
跟著她就爬到謝天貺身上,抱緊他脖子,繼續哭訴她一個人在宮裡活不下去,她討厭姑母,討厭表哥,討厭老太師,她想回家。
謝天貺那時也不過九歲,一句一句,聽出個借刀殺人的毒計,聽得膽戰心驚,小丫頭還渾身牛勁,一邊嚎一邊勒得他喘不過氣,掙不開身,只能張臂束手,不去碰她。
他那時候還不明白“姑母”二字意味著什麼,不明白為何小丫頭哭成了淚人,堂中卻悄悄寂寂,氣氛詭異。
小丫頭委屈了,難受了,害怕了,她只是想回家而已,為何滿堂至親,竟無一人應她,無一人護她?
姚三不過剛開口,就被侯爺厲聲訓斥,而侯夫人抹著淚望著侯爺,半晌過後,也只是喚了個小小丫頭過來,讓她領回宮作伴。
從始至終,都沒人安慰勸解,只有他一個人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她,她顫抖的小身子,頂著他下巴,濡濕他脖頸,悽悽惶惶,無助又可憐。
而在他終於忍不住想摸摸她後背,稍稍安撫的時候,小丫頭又突然推開他,滿室瘋躥,嘶啞哭喊“那我也不要阿爹!阿喜從此沒爹沒娘了!”,然後掀翻所有能掀得動的東西,尖叫著跑走。
如同一陣風,她猝不及防撲來,轉瞬決然離開,謝天貺望著她細小身影,腦中沖出匪夷所思不適,身不由主追出去,跳上她轎頂,無聲無息,又聽她哭了一路。
她真能哭啊。他坐在轎頂,百思不解。
她眼睛裡面,莫非藏著眼泉水?都不會幹涸麼?
她一直哭,他一直聽,直聽到耳朵腦袋疼,實在聽不下去,索性翻身落進她車裡,想問問她還要哭多久,有沒有哪裡痛,要不要讓他瞧瞧,他是大夫。
結果四目相對的剎那,她傻乎乎瞪眼,抽抽搭搭兇猛撲來,抓緊他胳膊——“你是賊嗎,你別跑,你帶我走,我給你好多銀子!”
她聲音嘶啞,眼睛是那樣亮,那樣閃,晃得他心慌意亂,面紅耳赤,摸索半天,只從懷裡掏出一壺酒,弱弱地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