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令喜來者不拒,和他們一樣強撐笑意,連連點頭答應,眼神卻尋機掠過人群,死盯門縫。
然而任她凝眸逼視,除卻一地刺痛雙目的紅,她什麼都看不見。
她的愛人,生死未蔔,命在旦夕,可是她什麼都做不了,就連靠近看一眼,都是耽誤、是妨害,是催他上路的喪門星。
真沒用,真該死。
那末走罷!
姚令喜咬牙,扭頭瞬間,淚珠滑落成鏈。
她奮力提起灌鉛的腳,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能倒下,不能慫,不能亂。
謝伯父不讓見,大家忙而不亂,四哥必定無恙!
她也不能閑著,現在遠遠不是守在外頭空等的時候,她必須振作,必須在趕四哥清醒痊癒之前,揪出害他的人,讓賊人死無葬身之地,還他一世安寧!
“琅大人。”
抹去淚花,姚令喜深看一眼,“你隨我來。”
“是。”
琅尚書連忙近身緊隨。
憋了一肚子話,他心急如焚,可恨姚令喜非要來這頭看,怎麼勸都不聽,憋得他百爪撓心,暗罵看有何用,就是你害的,你親手害的,你最該死,這事了了,趁早離天貺遠點兒!
然而這些腹誹指控,姚令喜一概不知,轉身之際,看到琅大人神色有異,只道有要緊機密,當即吩咐範敦注意外頭風向,同時命令程千戶,去宣平侯府探聽程山叔故去一事,琅尚書一聽不得了——
侯府可去不得!萬一知曉母親病重,她哪還有心思管天貺!
姚家人死不足惜,一個婦人而已,但是謝天貺天縱之才,一個頂一萬個,謝朗救命只是現今,為保萬年,解決掉姚令喜才是關鍵!
絕不能讓她分神!琅尚書當機立斷,攔住程千戶去路——
“天貺遇襲,用人之際,還請殿下切莫分心旁顧!”
姚令喜聽言,不疑有他,只當琅尚書留程千戶有用,默然首肯。
於是幾人改道,先往姚令喜的寢殿去,不料半途,遇上跟來的章栽月。
真是陰魂不散。姚令喜滿臉厭惡,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章栽月身後竟尾隨數名宮娥,其中為首之人,是她最最熟悉,也最棘手的——
萬安宮宮令——皇後娘娘的左膀右臂——懷蘇姑姑。
“老奴給殿下請安。”
懷蘇姑姑深施一禮:“娘娘傳殿下入宮一敘。”
“入宮?現在?”
這個節骨眼上,這麼突然?姚令喜心下吃驚,入宮是不可能入宮,她忙著呢,但一種名為本能的反應,壓緊她小腿,讓她不自覺繃緊身子。
“正是。”懷素姑姑兀自起身,越過章栽月,銳利的眼神掃一眼琅尚書,又上下打量姚令喜衣裝,面上冷若冰霜:
“殿下出閣一日,就忘了奶孃教誨?書畫小藝,雕蟲末伎,淺嘗怡情可以,但欲不可縱,更不可放浪形骸,汙了行裝還在人前走動,豈非羞見大方之家,愧對娘娘撫養!下不為例,且去換身行頭,與老奴入宮覲見。“
懷素姑姑疾言令色,兩片垂至嘴角的臉頰肉,夾得一張菩薩似的慈眉善目,睜眼看人,確實金剛怒目,霹靂在手。
劈頭蓋臉一頓訓,姚令喜習慣性低頭看鞋尖,一邊默唸“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一邊思量怎麼脫身,把對方打發出去,至於身上是血,而非打翻了顏料這種小事,說了,只會再領個不惜身、不孝順的教訓,她才不會悶頭找不痛快。
只是這番景象,徹底震驚了琅尚書。
當著外臣的面訓斥,全然不給公主殿下面子。皇後娘娘身邊的人,個個都這麼厲害?
他終於體會到一點點,謝天貺被逼得放棄娶姚令喜的那種壓迫感。
那是一眾明明身處風暴之外,不是被暴擊的目標,只是順帶被風搡了一下,都讓人心驚肉跳的致命威壓。
難怪昨夜跋扈囂張的公主殿下,連章大人都不放在眼裡的她,現在小雞仔一樣安安靜靜聽訓,活脫脫換了個人樣。琅尚書默然點頭:
是了,這樣的皇後,拿公主當個玩意兒似的隨意揉捏,絕不會坐視公主和天貺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