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嗎?
正在這時,“咳嗯!”
岑夫子側目瞪來:“蟊丫頭?”
“啊?”
姚令喜聞聲抬眼,只見岑夫子晃晃胳膊,意思再明顯不過,她深吸一口氣,趕忙上前扶住。
而四圍蠢蠢欲動的眾人,在章栽月波瀾不驚的淡漠中,默默按下意頭,只等主子下令再說。
於是姚令喜攙扶岑夫子,後頭跟著章栽月,三人一道進到書房內間。
她視線逡巡,上下掃視,很快發現蝶幾上,孤零零擺著漆盒一隻,裡頭,確實壘有厚厚一沓書信。
定睛一看,姚令喜頓覺五雷轟頂——信函上頭,始料未及,竟是她二哥——姚見賢的字跡!
二哥姚見賢,乃是東都留守,為聖上代理行都錢谷、軍民和守衛,是姚令喜三個哥哥中,最能幹的一位。
他身居要害,地位煊赫,然則掌管行都,茲事體大,但有一絲紕漏,就是滅頂之災。
驚天的陰謀,已然可以想見!
驚恐和憤怒,霎時撐炸姚令喜理智,無法抑制的顫抖,順著她雙手,結結實實、明明白白地,傳到岑夫子胳膊。
岑夫子被她鉗得生疼,臉上掬著笑,從容淡然,心中所想,是這小小蟊賊,今夜必死無疑。然而她手中的藥丸,也必須奪來,還要嚴加審問,逼問出制藥的男人身在何處,如若還藏有奇異藥材,或可拿來,正好給圖丫頭續命用。
一旁的章栽月,人在頭後,卻也沒錯過姚令喜醬紅的雙耳、滿弓的脊背,和驟然消失的呼吸。
是賤人姚令喜麼。
他眼神幽幽,低眉淺笑:潛伏他府中,一眼就能認出姚見賢的字跡的人,還能是誰呢?
居然敢跑到我跟前來,夠膽色。
那麼,姑且讓你死個明白。章栽月抬手,慢悠悠整理寬袖,旋即拈出其中一封,遞向岑夫子。
“夫子,這一封,時年甘城堤毀潰,永川以西顆粒無收,姚氏與太子違逆聖意,聯合永川都督府,強行足額徵稅,殘壓庶民。
此一樁中,時任永川都督的,乃是柳蒙,其人素懷耿介,應當不會與姚氏同流合汙,侄孫以為,改為司馬董樂山,應該更為合適。”
堂而皇之地,他當著姚令喜的面,編排姚見賢之罪行,加害宣平侯府之心,昭然若揭。
“好。”
岑夫子在案前落座,擺開一張黃得發脆的舊紙,磨好墨,收好長鬍子,狼毫筆一提一落。
姚令喜孤立案邊,親眼看見那筆下勾點撇抹,凝字成句,犀利的三角眼逐漸掄圓,震驚得毛骨悚然——
太像了!老頭子所寫,與二哥哥字跡一模一樣!若非親眼所見,她這個親妹妹,也絕對辨不出真偽!
更令她膽戰心驚的是,老東西不知用了什麼神乎其神的技法,明明現寫現描的字,居然渾然天成,儼然就是一封多年前寫就的舊信。
再經章栽月拿去燭火上烤幹墨跡,脆薄而又致命的罪證,橫空出世!
只此一封信,就有勾結太子、私通軍將、忤逆聖意、欺壓百姓、貪墨租稅,攏共五項重罪。
而這樣的書信,還有整整一盒。姚令喜看著山碼海疊的信,如同催命符一般摞在那兒,渾身毫毛倒豎。
不難推測,這些書信必然會被藏到宣平侯府哪個角落,而後又被藉故翻找出來,呈到禦前,到時候“東窗事發”,不知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不知道會有幾多殺頭的罪名在等著姚家人。
祖母、父親、母親、三位哥哥,侄兒侄女兒,還有上下使役的僕人婢子……梟首、流放、沒官為奴……
中宮皇後娘娘、東宮太子殿下,還有書信上隨意攀扯的其他文武官臣……也絕對難逃幹系……
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一股熱氣直沖咽喉,姚令喜嗓子腥甜,面如死灰,倚靠蝶幾,軟塌塌幾乎順著幾案滑下去。
好端端的,怎麼就被章栽月給恨上了?
怎麼會招惹上這麼個活閻王,為了個女人,不辨是非曲直,不分青紅皂白,被他處心積慮、不餘遺力地算計、構害!
他要的何止是我姚令喜的命,何止我帶來的一百條人命,他要的,分明是趕盡殺絕,是要我姚氏一族,全族被誅,血流成河!
早知道就不逞能,不冒領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