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侍奉師父這麼久,他的心事我看在眼裡,自然也存了份私心盼師父放下妄念以得解脫。
我能很確定地說,但凡接觸過師父,瞭解他品性學識的人,都希望他不要再這樣作繭自縛,他這樣的人,不該被困在一段執念裡鬱郁不得志,他明明該有更遠大的天地。
所以我很明白太上皇此舉的用意,他希望師父認清現實,後半生還長,懸崖勒馬,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
畢竟,誰不知道“仙凡有別”這四個字的意思,為何非要強求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三十年光陰轉瞬而過,半生蹉跎,這時候談值得與否,已經沒有意義了。”
“只是我心結難解,一直不知道,她心裡到底有沒有過我。”
“想不明白就會一直想,等我哪天想明白了,自然也就放下了。”
我心情沉重地站在門口捧著那一碟茶湯,而太上皇亦半響都沒再說一句話。
冬夜的冷風吹斷了回憶,驚擾起幾只憩於簷角的雀鳥,飛鳥振翅,消失於星幕。
我提著燈,站在憑欄前出神,忽然聽見身後的暖閣門開啟的聲音。
我叫了聲師父,可師父卻充耳不聞,我只能悄聲跟著,看他待會兒有無吩咐。
師父像往年的除夕夜一樣,平靜而孤獨地在廚房裡挽袖做冰糖葫蘆。
洗淨的山楂用小刀取核,是件極精細的活。
串糖葫蘆的竹簽子頂端要磨得鈍鈍的,才不會傷到人。
冰糖熬煮成糖漿,將串了山果的簽子,在沸騰的糖漿裡滾一遍。
接著,就該是將糖葫蘆插到稻蓬裡晾涼。
也許是今年冬天偏暖,廚房的煙氣溫度高,豎起的竹簽上的糖漿還未凝固成型,忽然就從底下掉出一滴透明的糖漬,砸在師父的手上,順著他修長的指節無聲地落到了地上。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廚房跳動的燭火映出他鬢邊變白的幾縷銀絲。
有那麼一瞬間,我恍惚覺得,我好像看到了師父的眼淚。
我站在虛掩的廚房門外,不敢出聲。
心緒紛亂,我提著宮燈,抬頭看一望無垠的墨色天幕,漫天的繁星像一張無聲的巨網,籠罩了世間的一切,卻也更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了歲月的顫動。
漆黑的夜空裡,忽然有一點流星劃過,被撕裂的隕石墜向大地,而師父再等待的那個人,卻永遠不會再跟他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