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常意態閑適地道:“可聽過無用之用?”
“學的是這方面的知識,自然聽過。”
無用之用是《莊子.人世間》的一篇故事。
講了有用之用的惡處,以及無用之用的好處。
以及介於有用和無用之間的一種人生境界。
李志常微微一笑:“相比無用之用,介於有用和無用之間,才是莊周真正推崇的,你知曉其意嗎?”
周清:“自魏晉以來,多談老莊。許多人,甚至覺得莊子是看透世間黑暗,消極的避世者。不過,我倒是覺得,從介於有用和無用之間來看,莊子是一個積極的入世者。”
“怎麼說?”
“一件東西,有用和無用不在於其本身,而在於落在誰手裡。譬如道長你的劍,落在別人手裡,可能是絕世殺器,落在普通人手裡,便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果能做到介於對自己有用和無用之間,那麼中間就能多無窮的變化,來應對一切的困難。莊子如果侷限於無用之用,那絕非他的本意。因為他是這樣的話,不會留下那麼多寓言故事,深刻地影響著我們的文化。”藉著回到這個和前世似是而非的宇宙中,周清練習熊經鳥伸之餘,著重蒐集了不少關於莊周的資料。
越是瞭解莊周,越是能感覺到他的苦悶,他的樂觀,他認清生活殘酷之後,對人世的熱愛之心。
莊子的書裡,有個很重要的人物,那就是惠子。
惠子是積極的入世者,甚至成了莊子書裡的反面人物。
一般人或許以為莊子是很想否定惠子的。
實則不是。
惠子就是莊周。
莊周想用一種超然人間世的視角來否定惠子,可是愈發襯托出惠子的有血有肉,以及他對惠子的認可其實是對自己的認可)。
其中在《徐無鬼》的一篇裡,體現得淋漓盡致。
那是成語運斤成風的由來,講的是,莊子送葬,經過惠子的墳墓,回頭對隨從說道:“郢都有一個人,不小心讓一星點白灰粘在鼻子上,這點白灰就像蒼蠅的翅膀那樣又薄又小,他讓石匠替他削掉。石匠揮起斧子,隨斧而起的風呼呼作響,任憑斧子向鼻端揮去,泥點盡除而鼻子安然不傷,郢都人站立不動,神色不變。宋元君聽說此事後,把石匠召去,說道:‘試著替我再做一遍。’石匠說道:‘臣下的確曾砍削過鼻尖上的泥點,不過我的對手已經死了很久了!’他由此感慨自從惠子去世,他再也沒有對手了,再也找不到辯論的物件了!”
李志常聽了周清的解釋,含笑說道:“看來你真的很瞭解莊周,所以你的打算是什麼?有用、無用、還是介於有用和無用之間?”
周清沉吟道:“這不取決於我的打算,而是我需要做什麼。”
李志常:“這麼說,你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或者說,用現在流行的說法是精緻的利己主義。”
“道長是在批評我嗎?”周清反問。
李志常灑然道:“你接受不了批評嗎?”
周清不禁一怔,隨後說道:“那得看是什麼事情。”
李志常:“譬如我剛剛說的事。”
周清:“我覺得,這個事情沒必要討論。放幾十年後,利己主義肯定會被批評,但現在,以及不遠後的將來,又未必是這樣。更遠的未來,沒人說得清。”
李志常:“那麼此時此刻呢?”
他似乎一定要將周清逼到一個無法迴避的死角。
周清:“如果是我很在意的人,我未必能做到那麼利己。因為不盡力,會有遺憾。”
害怕遺憾,或許也是一種利己。
只是,總歸和世俗意義不一樣。
李志常:“你做不了元教授的研究生了,他找了一個新的人選,而且比你更合適。”
“是誰?”
李志常神秘地一笑:“一個很有福運的人。”
周清:“我認識嗎?”
李志常沒有回答,而是道:“這些日子以來,你應該很明白,我、李風還有元教授,都是很不同的存在。”
周清漫不經心道:“你們都是仙人下凡嘛。”
他的話,帶著習慣性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