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的星星
我感覺自己墜入了一個充滿了灰白色不透明液體的巨大的游泳池,到處都是顏色,卻看不到任何一樣具體的事物,以至於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從泳池裡逃出去。
四面八方全是果凍狀的,緩慢流動的液體。呼吸倒不是多困難,心裡卻有諸多不安,因為找不到任何可以當做時間地點方位的參照物。
我就這樣不知道要往哪裡走,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在虛無裡漂浮了很久,直到眼前出現了一根發著光的細細的棉線。
出於本能,我的視線尋著棉線往它的盡頭看,然後我看到了棉線的另一頭拴在一隻昆蟲的腳上。
巨大的,瑩瑩發著光的天牛。
它太清晰了,以至於我可以看到它長長腿上的勾子一樣的腳。以及翅膀上的每一道細紋。那是我爸爸給我抓的天牛,世界上有那麼多天牛,但我十分確信這就是那年秋天,我們在工體東門對面的停車場的老楊樹抓到的那隻。我就是知道。
於是,我牽住了棉線的這一頭,身體感覺輕飄飄的,巨大的天牛那有力的雙翅使勁扇起,帶著我飛了起來,飛離了這一池混沌的壓抑的水……
我醒來時,鼻子裡是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我想轉動腦袋看看周遭,卻發現自己的脖子被固定住了,一動不能動,能動的只有眼睛。
一瞬間,心裡有萬千恐怖湧上來。
我大叫:“我怎麼了!我是不是脖子斷了!嗚嗚嗚……”脖子斷了可不是小事,還有我的頸椎腰椎不會都斷了吧!
說完這些話,我聽見的只是從我嘴裡發出的嬰兒般沒有任何意義的單音節:“嗚哩哇啦……”
什麼!我不會連話都說不出了。就在我要被自己嚇哭的時候,小護士進來,摘掉了我鼻子裡的管子,一臉司空見慣。她觀察了下我的狀態,對旁邊的人說:“病人醒了。”又看了一下我身邊的機器,報出一串數字,說:“身體情況一切都好。家屬不用擔心。”
然後我就看見我媽和另外一個陌生男人的臉出現在我視線的正上方。我還沒有太反應過來,腦子裡的資訊太多了,好像有一個垃圾車把全市一週的廢棄垃圾全倒入了我的腦殼裡。我來不及一一分辨它們。
伴隨著一種微弱的暈眩感,我說出了醒來後第一句人類能聽懂的話:“媽,你不是剛回外地了麼?我爸怎麼整容了?還隆了鼻子,割了雙眼皮?”
我媽本來欣慰的神情平添了一絲憂愁。她抓著那個男人的袖子:“你,你快去把護士找過來。孩子說胡話了!”
男人安慰她:“剛才護士說了,像她這種從樓梯上摔下來,昏迷了將近十天的情況,腦子一時混亂是很正常的。給孩子一點恢複時間。不要嚇到她。”
我又盯著那個男人看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那是我媽的未婚夫。
隨後,叔叔拉過病床邊的小圓凳,拿起水杯,插一根吸管,遞到我嘴邊,“淼淼渴不渴,來喝點水。”
我吸溜了一口,還是不放心我的脖子,問我媽:“媽,我脖子怎麼了?”
我媽看我說話語氣沒那麼神經質了,也稍稍放心,回答:“你脖子脫臼了。”
“哦……”
脫臼還好,我經常脫臼,之前笑得太大聲,下巴還脫臼過。
哎等等,不對,脖子脫臼那像話嗎?
見我瞪圓眼睛,繼父在一旁趕緊補充一句:“就是落枕。比落枕稍稍厲害一些……不要擔心。”
可能是吃過藥的緣故,沒醒多久,濃濃的睡意又找上門來。我媽和繼父看我情況穩定了,就說要先回酒店,讓繼父安頓下來。我出事後,我媽立馬就從新加坡飛了過來,繼父工作那邊處理完,昨天晚上剛到的。
我說讓他們趕緊過去休息。我感覺自己好很多,除了這可疑的“脖子脫臼”,以及輕微的眩暈感,渾身上下哪裡都不疼,並不需要兩個人一起陪我。
就在他們快要走出病房時,我忽然問出那個我十分迫切想知道又不太敢問的問題。我的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喊住我媽:“媽,我爸他……”
“你爸?”我媽疑惑的語氣,讓我的心提了起來。
緊接著她好像在走廊裡看到了誰,打了聲招呼,“哎,你快來。閨女醒了,正說咱們換班呢。我帶老李去酒店,放下行李。那這裡就你看著咯。”
下一秒,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拎著很有年代感的白蓋紅底兒保溫桶,出現在病房門口。因為脖子不能轉動,我以最大程度的斜視,目送著他來到我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