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就被梁禹不耐煩打斷:“爸,你先進車,我和她有幾句話要說。”
他爸乖乖坐進計程車,和司機師傅非常熱絡地打招呼,噓寒問暖,吃了沒?吃了啥?師傅辛苦了……
我不由得皺起眉,這樣窩裡橫到極致的男人真是第一次見,在心裡把他爸和瘋子畫上了等號。
梁禹將後車門關上,用身體隔絕我看向車內的視線,沖我說道:“我和經理提前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去就行。影院位置你知道吧?”
我點頭。
“這個給你。”梁禹將一團棕色的衣服塞給我,我抖開看,是個褪色的舊馬甲,上面印著:金星影院。
“是我的工服。不過那裡管的不嚴,要是經理要求,你就穿上,不要求,你就不用穿。每場觀眾退下後,你進去掃視一圈就行,不是特別累的工作。順利的話,我中午之前就能趕回來。”梁禹短促地叮囑。我在一旁哦哦。
最後他視線落到我手裡拿著的盆上。“這個給我。”他接過去,然後一抄手,盆被他扔回院子。
梁禹的臉慘不忍睹,一邊的臉頰已經開始發青,眼眶邊一圈的淤血,像是傑克羅素梗。我已經盡量控制自己不要去看他的臉,但是還是被他發現我在偷瞟他的傷,他輕輕拍了我肩膀下:“還是老規矩,幫我保密,ok?”
我扯了下嘴角,算是同意。可能是剛才的事著實把我驚到了,我忘記管理臉部表情,也忘記問他上次說的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梁禹看我一副嚇呆的樣子,主動挑起話頭:“對了,上次答應你,你幫我值班我就告訴你的事:我不是。”
“哈?”太跳躍了,我一時沒懂。
“我說,不管你們說的穿越是不是真的,我反正不是。”梁禹說。
我想了下:“那你怎麼知道……”
車裡司機搖下車窗催,梁禹說的簡短:“騙你的。不這樣你不可能答應我。還有,宋同學,給你個建議,下次再有什麼秘密,千萬不要說給夜裡講夢話的人聽。軍訓時我和徐卿卿頭對頭的床鋪。”
可是這不能完全解釋他之前那和我十分熟稔的語氣。大概是看透我的疑問,他看了眼車裡,又看向我,嘴邊浮起笑:“你自己可能沒意識到,但是你對我那莫名其妙的敵意真的很明顯。如果你真是穿越的,那麼就算是傻子也能透過你的表現推斷出我們兩個之前肯定有什麼。”
“鑒於我的種種前科,那我猜……咱倆是不是之前談過?”梁禹挑了一下眉。
那得意的樣子令我很想一拳把他另一邊眼眶也打青。
“哈,真好笑,頭一次見人這麼不要臉。”我說:“你猜錯了,我對你有敵意只是因為前一輩子你欠我了五百萬沒還而已。”
聽我這樣說,梁禹的臉上依舊帶著胸有成竹的笑,根本沒在信的。恰到好處的笑容弧度,又是計算好的表情。
我本應該覺得惡心的,但此時此刻或許是因為梁禹臉上掛著彩,滑稽的感覺壓過了油膩。也或許是他雖然說話措辭輕佻,但是眼神並沒有染上他刻意營造的無所謂。
那裡黑逡逡的,像是深不見底的井,在我看來那根本不是少年人應該有的眼神。我甚至覺得此時掛著笑,眼神卻忘記掩蓋的梁禹,竟有一絲絲可憐。
我之前可能沒有說過梁禹的長相。其實他和唐祁的氣質非常不一樣。唐祁從小到大給人的感覺都是很硬的小子,線條硬,骨頭硬,簡單利落,幹脆清爽。雖然人狗了點,但也僅僅是狗而已。不是一個很複雜的人。
梁禹則不同,單論臉,他可以算得上精緻,睫毛比很多女生都長,眼睛沒有過分大,但是眼角柔和,清秀。這樣的一張臉,看多了,卻又總帶著一種冷漠和狠勁,說任何話都可能是謊話,沒有半分真實在。
我覺得他有時候因為過於自信總是裝逼而油膩,那也或許是因為他嘴裡沒一句真誠。不真實才是油膩的根本,他本來就是一直帶著面具在生活。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地帶了些憫惜的神色,覺得這樣那樣的梁禹也沒什麼神奇,青春期對他的濾鏡變成了某種由高至低的審視。
而這一切被面前的少年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細細打量了我,黑逡逡的井似乎有了一些小波動,我感覺他因為我短暫地看透他而慌了,因為他緊接著就迅速地說了結束語,還不忘刺我一句。
“好吧,隨便你承不承認。不過我也很納悶,因為你根本不是我會喜歡的型別。”他用稍顯刻意的語氣調侃著,拉開前面的車門坐了進去:“我該走了。不管怎麼說,謝謝你替我值班。我們中午見。”
我沒再就剛剛他那句反駁。紅色的富康揚長而去,我卻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好奇怪,宋周淼,按理說你根本不是我會喜歡的型別。可是我發現我喜歡你,怎麼辦啊。”
這句話是之前梁禹和我表白時說的。我甚至記得他說這話時的場景,表情。
那是一個下午,冬天,天空飄著雪。我倆因為班級大掃除被分到一個組,一起拖著垃圾去學校後面扔,他將三兜垃圾都扔掉後,轉過身沒頭沒腦和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可能表白、談戀愛對他來說已經駕輕就熟,所以他說這話,就和“中午吃什麼”一樣自然。
我忘了我當時怎麼回答他的了。可能光顧著臉紅,沒來得及說上一句完整話。大片的雪花從虛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來,那時候我覺得一切都特別不真實。只有心跳聲,砰、砰、砰……
這個場景我之所以記得那樣清楚,是因為不管我倆之後如何,那句表白依舊給我慘淡的青春裡留下了一丁點光亮。現在看來卻有些可笑。
梁禹這個人,分明就是個缺愛的臭小孩。他不間斷地談戀愛,換女朋友,寧可他渣天下人不能天下人渣他,僅僅只是因為他在家裡得不到的愛,要從別處加倍得回來。真是個可憐的人。
我看著門縫裡被砸缺進去一塊的不鏽鋼盆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