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裡轟隆隆的。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情緒在爆發。而我卻並不能準確描述我自己的心情。
直到中場休息放廣告,唐祁忽然開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語氣問了我一句,眼睛都沒看我,看的電視:“哎,宋周淼。”
“啊。”我又發出了一聲烏鴉叫。他笑了。
“你說咱倆也算認識快 20 年了。別人說這是什麼,青梅竹馬。那在你眼裡,我是什麼人?沒別的意思,純好奇啊。”
這個問題把我給問住了。我沒有直接去想他這個問題,而是想到了很久遠的故事。
我姑婆家在的這片小區說實在挺老的。
兩棟一排五層小板樓,大概有將近二十棟,是和平裡這片最大的居民區。這邊原先是單位分的房,且政策上不能正常買賣,所以我從小到大在這邊十幾年看的都是同一撥人。從最南這排走到最北那排,街坊鄰裡基本都眼熟。
可是我特別小的時候,6、7 歲吧大概,每次被送來姑婆家都害怕。
我家情況比較複雜,簡單來說就是之前我爺爺幫人做貸款擔保,結果貸款人卷錢跑了,還錢重任就落到我爸頭上。
我爸和人合夥做生意,賣國外 vcd 和 dvd,起初業績挺好的,家裡看新房都是去雍和宮那片兒的高階小區看。我爸對人也大方,親朋好友過年都是幾百幾百包紅包。朋友誰說借錢立馬送去幾萬。
不是裝逼的那種大方,而是真的心繫天下,自己有能力了就拼命對周圍人好,出錢出力出主意。
後來國家政策一出臺,這門生意黃了,錢還完債家裡銀行賬戶就剩幾千塊,親戚朋友突然變成和我爸“不熟”,買房也不了了之。那之後家裡一直住 15 平米客廳和臥室連著的老房,算上廚房廁所可能也就 20 幾平米,那還是我奶奶原先單位分的。
所以小時候我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我爸媽一開始吵架,他們就騎車從三裡屯到和平裡,沿著晚上的二環路,把我撂去我姑婆家。
有時候是我媽騎腳踏車送。有時候是我爸開著他的小摩托送,夏天的時候他光著膀子騎摩托,我抓著他皮帶,摩托車剎車,我人往前靠,一靠他後背就能靠一臉的汗。
但是甭管誰送,他們都只把我放小區門口,讓我自己走進去。
那會兒我是真的害怕。老小區的路燈昏暗,道路兩旁的楊樹樹影重重。偶爾腳踏車棚裡還會傳來野貓的叫聲。外加上我這人對認路和認門特別不在行。
我姑婆家在 3 樓,有次我走到了 4 樓敲門,敲半天門才開。防盜門開了後,隔著紗門我看到唐祁。唐祁小時候可淘了,老被他爸媽揍,他來開門時可能是正在被揍的當中,臉上全是眼淚,疼的表情猙獰。我一看不是我姑婆,立馬慌了,開始哭。唐祁看我哭,可能調動了他大哭的神經,他也開始哭。
我倆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分別因為不同原因哇哇大哭,我哭一嗓子,他嚎一嗓子,比誰聲音大。全樓道的聲控燈都被我倆震亮。直到唐祁他媽領我下樓去找我姑婆。
這就是我倆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再後來上小學,我姑婆退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就開辦起“小飯桌”。所謂小飯桌,就是讓在附近上小學的小孩中午來家吃午飯,下午放學來家吃晚飯,一天解決兩頓飯,一個月交 300 塊錢。我姑婆因為只會做大魚大肉,不會搞營養搭配,生意慘淡,她開辦的小飯桌只有我和唐祁兩個小朋友。我還不用交錢。
小朋友不多,我姑婆任務就也不重,每天操心完我倆的飯菜還有大把的時間。她去棋牌室打麻將,認識了住附近的唐祁的姥姥。唐祁姥姥打麻將屬於人菜癮大,玩五毛錢的,她一個月能輸給我姑婆兩三百。所以那之後唐祁吃小飯桌也不用交錢了。
這一吃就是好幾年,上初中後,唐祁不好意思蹭飯了,就改成來我姑婆家寫作業,我倆一起。他有他的朋友,我有我的朋友,在學校我倆也玩不到一起。只是習以為常放學後去姑婆家寫作業,看電視。
所以對於唐祁的問題,在他問我之前,我都沒想到這可以叫青梅竹馬。
一直以來,在我的感覺裡,我和唐祁的關系與其說是青梅竹馬,不如說是飯搭子、作業搭子……
但是我不可能真的說:飯搭子、作業搭子。我感覺他會生氣。
就在我絞盡腦汁想出一個高大上的詞語時,下半場比賽開始,唐祁卻忽地按了下遙控器,電視關掉。客廳裡靜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