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生災
客棧中的生意近些日子好了些許,本就臨近年關,從不同地方來的行商總要在城內待上一段時日,等到年關徹底來之前,將存貨賣出去。
倒不是溫綺羅不能住在更好的地方,有官署可住,但日日面對心思叵測之人,顯然更加簡單的錢色交易才是她真正所需。
客棧內小廝照例送來午膳,可小廝面上卻遮著厚厚的面紗,乍一看反倒有些滑稽。
溫綺羅見他這副打扮,微微一怔,心中陡然生出一個不妙的猜測。
這小廝是個健談的,便細致道:“女郎,如今外面瘟災橫行,若是能待在房內,還是莫要出門了。”
小廝的話令溫綺羅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比起水患時被餓死凍傷的人,瘟疫要可怕得多,不僅是死的人數,還有危害性都大得多。被淹死,因饑餓而死的人終歸是少數,百姓們不必多說,變成災民之後,盡可能救回一些存糧,或是互相幫扶,哪怕會有人死,可死的人並不算多。
死在瘟疫中的人是一瞬間就死的,根本不給反應的時間。
溫綺羅怕就怕在水患過後可能會出現瘟疫,一般而言,若是要生災,早就有了,可拖到如今,就連她都要稍鬆口氣,卻未曾想,還是沒等躲過瘟疫橫行。
小廝退下時不忘將溫綺羅房內的門關上,溫綺羅細長而彎的眉毛緊蹙,扶著窗欞站在窗前,透過薄薄的軟煙羅窺見空無一人的街道,難怪近些日子總聽不見人聲鼎沸的熱鬧,原來是瘟疫。
她唇角扯出淡淡的弧度,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將百姓棄之不顧,她當即戴著面紗,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待出門時,卻撞上江知寂的身形。對方同樣裝束,四目相對,溫綺羅甚至能夠瞧見江知寂黑沉的烏眸中映入溫綺羅的身影。
她不依不饒地靠近他,雪白的下巴微抬,“是不是……打算獨自出門,將我瞞在鼓裡?”
盈盈雙眸仿若一池春水,清晰地映出江知寂的身影。這般直白的質問讓江知寂薄唇翕動,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無奈道:“我不放心,待我看過之後,或許會有解決之策。”
溫綺羅抱著雙臂,好整以暇:“所以,便打算自己不聲不響地去瘟區,若是你染上了瘟疫又怎麼辦?是一位自己的命算不得一條命,就隻身前往,我過去竟不知道,江大郎君這般捨己為人,佛經中有釋迦牟尼割肉喂鷹,難不成,江家郎君竟然比佛陀還要慈悲。”
她字字句句,不閃不躲,問得江知寂啞口無言。
他雖是寡言,而鮮少會有如此這般被人問到說不出話的地步,而咄咄逼人之人,還是他心心念唸的心上人。
知道溫綺羅是在埋怨他,眼中的關切又怎會逃開他的雙眼,只是,江知寂實在不願溫綺羅身陷險境。
溫綺羅收回視線,不欲在此事上夠計較,瘟疫傳染的速度極快,當真是分分秒秒都慢不得。
街道上門可羅雀,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就連素日最熱鬧的秦樓楚館等地,也不再接客。偶有一陣寒風卷著幹枯的枝葉,打著旋猶如枯葉蝶,愈發顯得蕭瑟。
走在街市中,溫綺羅的鼻尖充斥著煎藥的苦澀氣味。
如今城內生意最好的竟然是醫館,排隊的人足足拐到街角。
等到人群散去,溫綺羅問藥房的夥計,她生的國色天香又是一等一的清貴,夥計見人下菜萬萬不敢怠慢。
“瘟災起先是在哪裡發現的,你可知曉?”溫綺羅不假思索地詢問,她看向藥房夥計,對方面戴薄紗,說話時多了幾分沉悶。
“起先是在梧桐村,那人是個獵戶,獨自住在梧桐山的山腳,村民有人想買肉,都要去他那裡買要比鎮上便宜,不久之後,那幾個村民都發現了發熱風寒的症狀。”藥房的夥計訊息靈通,沒過多久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倒豆子一般說了個精光。
若是這訊息來源可靠,和獵戶接觸過的人都染上瘟疫。而村民之間要接觸,相當一部分村民都進入過縣城,人傳人,也難怪短短時日內居然有這麼多人都感染瘟疫。
溫綺羅聞言面色凝重,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自古以來,幾乎沒有治癒的可能,感染瘟疫的人絕大部分都在等死。
兩個人遠遠地瞧見,唇色發白的患者,眉宇之間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死氣,短短幾日整個人都瘦脫相,腕骨凸出,身上出現斑斑點點的烏青,就連行走都無比困難。
坐診醫館的郎中從始至終臉色都未曾舒緩過,隔著厚厚的布匹把脈問診,最終還是無奈搖頭,“你這個病,我治不好,且回家休息吧。”
醫者仁心,看著隊如長龍,郎中的鬢發斑白,肉眼可見蒼老了許多,一直到日暮,晚霞恢宏,宛如平鋪在天穹的綾羅綢緞。
街道上的死寂讓溫綺羅蜷著手指,靠在馬車上闔著眼皮,精緻的眉眼之間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疲倦。
“在想什麼?”江知寂的目光停在溫綺羅的臉上。
溫綺羅坦然道:“在想,要如何才能有抑制之法。”
瘟災之所以成為瘟,在於傳染的速度極快,若是不制止,恐怕要不了多少時日,就要在整個太原府、整個大夙都蔓延開。
她的神色凝重,伸手撩開車簾。
任由晚霞的橘紅霞光映照在臉上,穠麗的側臉被染得緋紅,她的碎發隨風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