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眾人果然行至茶園深處。
一座小亭矗立在霧氣迷離的溪畔,四周遍佈茂密的茶樹,幽香沁入肺腑,令人神清氣爽。雨絲密密散落,打在石徑之上,叮叮咚咚,如一支不絕於耳的音弦。
入了亭中,果然早有人備下茶點酒器。
溫綺羅落座,不由抬手將腳邊一株濕綠的茶樹枝葉拂開,隨即將目光投向宴席正中。
無涯道人獨自素靜而坐,垂眸注視案上裝點著茶盞玉壺的桌幾,那般模樣,仿若一尊雕鑄於歲月中的超然雕像。
幾杯酒過,氣氛漸諧。
明溪亭酒量分明有限,卻總愛貪杯撒歡,嚷嚷著要溫綺羅敬酒。
溫綺羅無奈至極,以茶代酒敷衍了事,卻又趁著這個間隙,輕聲向無涯道人發問:“前輩可曾在此長留?可知些許舊聞?”
無涯道人端杯淺酌,不急於答。
她那句“舊聞”雖不點名,其背後的意味卻些許斑駁。她未明言,但他心中已隱隱知曉她意有所指,只是淡問道:“溫小娘子所指的,莫不是四十年前之事,亦或更久遠些?”
溫綺羅心神一動,一側眉稍略挑。四十年前,正是前朝覆滅的亂世之局。
無涯道人語罷,手中細瓷杯沿輕輕點至案上,轉過身抬眼對著她,態度卻含幾分意味深長,“江湖代代更替,人事如潮水交疊。不過昔日枯榮,本在迴圈之內,只是天命不由人盡知,盲目求索難免會反噬因果。他有他的執念,你亦有你的。然則,執念若為情為義無妨,若為恩怨,則如孽果,便是將其根源挖出,也未必善終。”
溫綺羅微微頷首,將心中翻湧的複雜情緒斂於眸底,無涯這話便是認下了與江知寂之間的關系。
“便是浮世泡沫,碎於風浪。可數十載光陰屈伸,國仇家恨,豈能不銘記六腑?”溫綺羅言語錚錚,不知意指江知寂或是自己。
“前事存亡皆令人唏噓,然國滅山河遠,逝者如斯,何必再尋舊跡擾亡人?”
“非為擾亡人,只是今時舊事覆影,昔人拋卻的因果不曾散去,只能隨著餘生打撈過往。倘若真如前輩所言,小女註定此生,難逃此劫。”
無涯的目光更深了幾分,半晌,話染些許低迴,“他乃一念成災,亦一念救贖。只是旁人若沾其劫,或生裂魂之痛。小娘子既有問舊之意,自是心神之執不忘。而你們互相糾纏,只恐如羸瘦流水東去,既瀕危,依舊溯源無功。”
溫綺羅心神一蕩,“承蒙道長忠言,綺羅卻必要破了這危局,方能新生。”
無涯輕嘆一聲,“罷了,也是你們兩人的命數合該如此,非我一介外力可解。”
話音落定,明溪亭見溫綺羅與無涯對談許久,竟未把一盞香醇的茶放在心上,心底早已躁動三分:“哎你們一個‘國師’、一個‘逆浪’,可都說得幽深得緊!道長,師傅,你二人莫要在打啞謎,我只知這美景配美酒方可‘解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