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大致能理解約瑟夫，他很憤怒，憤怒於哥登市市民的自甘墮落，憤怒於哥登市媒體的搬弄是非，憤怒於他無論怎樣努力，都改變不了這些人的悲哀，而最後的憤怒，則是他的無力感，他希望在夢境中尋求喚醒人們的方法，以改變現實中他所處區域的現狀，可在夢境裡，他看不到希望。
若是平時林克哪有心情跟他在這白費口舌，早趁他不注意把他幹掉了，可幫助約瑟夫完成夢願是試煉夢境任務的其中一項，是林克進階夢醒境的關鍵，今天林克必須調整策略。
“約瑟夫，我知道，你對哥登市懷有強烈不滿，你有改變世界的強烈願望，你認為，新聞媒體充斥著傲慢與偏見，謊言與欺騙，普通市民愚昧且自私，他們一心向惡，拒絕從善，哥登市需要涅盤重生。我同意你的結論，即哥登市需要涅盤，但我認為你的出發點並不正確。
我戴著測謊裝置，你不必擔心我為了誆騙你而故意說假話，不如，給我幾分鐘，讓我和你聊聊我的看法吧？”林克微笑。
“我洗耳恭聽，但我提前說好，鼓吹真善美是最沒意義的事情。”約瑟夫這次沒有拒絕。
林克：“呵呵，容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渡輪事件裡，為何沒有船被引爆？你有否思考過，你的推斷哪一步出了錯？我們不如覆盤一下，重新模擬一遍。”
約瑟夫：“乘客都是哥登市民，他們是自私的，同時卻喜歡標榜著民主自由的偽善來掩蓋其內心的骯髒。他們聽完小丑的講解後，肯定會立即要求進行民主投票，利用少數服從多數的形式，倒逼船長按下引爆器。”
林克：“但是船長肯定不敢按，對吧？他只是船長，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負責決定另一艘船的生死，即使乘客們投票結果顯示是要求引爆，他也不會幹，此時此刻，最可能發生的事…”
約瑟夫：“船長會讓出引爆器，袖手旁觀，聲稱誰願意來按，自己上前。一定會有人在腎上腺素的衝動下站出來，搶過引爆器，然後…”
林克：“他不會按的，他想逞英雄，但他真的有那麼衝動直接按麼？他希望有人阻止他，給他個臺階下，他假裝抗爭兩下，展示夠了勇氣，然後勉為其難接受別人的勸阻，重新坐下，可船上的人都是精緻利己者，他們樂於看到這樣的傻帽上去幫忙解決問題，他們只需要用沉默的方式預設這個行為發生。
那人意識到大家都在盯著自己，反而緊張起來，他真的敢主宰另一艘船數百人的性命麼？他會回想自己的人生，設想自己的未來，他這樣做了，這艘船的人會感激他麼？那艘船的家屬，會殺了他麼？這時候，他會思考很多東西，而這些，全是阻止他按下引爆器的因素。
他最終會放棄，因為他不想吃虧。他按了，黑鍋他全背，其他人血賺，憑什麼？還有時間，大不了等下個人來按。他退縮了，冷靜下來後，衝動消失，他放下引爆器，坐了回去。
老實說，你這次的計劃最致命缺陷可能就在豪華渡輪上，渡輪老闆黑心得很，想恰人血饅頭，那渡輪價格肯定不低，以至於能上船消費的都不是底層人民。唯有底層人民，他們一無所有，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他們擁有一往無前，毫不顧慮的衝動與勇氣，他們或許會為了活命按下引爆鍵，可這兩艘船上全是中產階級，他們想法太多，無法回應你的‘初心’。”
約瑟夫：“你說得我也考慮到了，但我認為，在這動態僵持下，終究會有人矇住面，試圖以匿名的形式來做惡人，這是渡輪困境中的最優解。其他人是自私的，既然有蒙面人願意替他們解決麻煩，他們沒理由拒絕。”
林克：“你說得對，或許在很多時候，匿名者替大家解決掉問題，就是自私者眼中的最優解。可問題是，這兒是夢境位面，是由你願望塑造的世界，你給它設定了一個基準——哥登市民是極端精緻自私主義者。
極端精緻自私主義者，他們最首要的特點，不是自私，而是自以為是，自作聰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開始感到奇怪，為何己方爭了半天沒引爆，對面也沒動靜？難道對方也在糾結？這時，有蒙面人站出來，想引爆炸彈，人們心思變得複雜了。
蒙面人會不會是小丑內應？他是蒙面的，炸完沒有明確的負責人，鍋該甩給誰？我不能背，不僅不能背，我還要做出一副我試圖阻擾蒙面人的姿態，這樣當了婊子還能立牌坊，一舉兩得！你猜有沒有人會這樣想？
我是個資深破夢人，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夢中人的線性思維，就是這樣。現實裡可能人性更混沌難以分辨，但夢境是很直觀的。蒙面人發現這些傢伙跟畜生一樣，要麼逼他摘下頭套，要麼利用他來澄清自己，蒙面人也是精緻利己者，他受得了被人如此堂而皇之佔便宜麼，他受不了。
蒙面會使人變得肆無忌憚，這和匿名投票，網路鍵盤俠等等是同樣邏輯，因為不怕被人認出身份，人才能徹底釋放體內的扭曲，綻放那惡之花。
清晨，趁混亂之際搶蘋果，沒人會認出自己；在車裡，亂闖生命救援通道，怕什麼，誰知道是自己，這些本質上都是共通的。偽善的人，需要面具和偽裝才能作惡，沒有了‘勇氣之源’，他們只敢做一個需要審視他人目光的…普通人。
這就形成了複雜的悖論迴圈。沒人肯頂著壓力當壞人，蒙面吧，又沒人肯被他人佔盡便宜去當蒙面壞人，可不蒙面，回到沒人不肯頂著壓力當壞人，死迴圈。
時間在僵局中漸漸流逝，他們震驚發現，對方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啥意思，對面裝好人唄？你知道自私偽善者最討厭的是什麼嗎？就是有人比他更自私，更偽善。
因為自私，所以越想越多，因為越想越多，所以都不肯動手，我把它稱作‘恐怖的自私平衡’，而你的計劃，就在這自私平衡中，宣告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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