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友輕快地蹬著他的小三輪,小三輪車斗裡放了些麥秸,又鋪了床又髒又破的褥子,把他102歲的老孃安放在裡面,身上蓋著一件破棉襖。車斗太小,老孃的腳翹在外面,上半身斜靠著一隻大包祔。
三輪車在後張莊的田野上,飛快地跑著。
張學友每次回家,看見老孃都象狗一樣,蜷縮在一床破棉絮上,老孃住在嫂子家原來的牲口棚子裡。一天就一頓飯,碗裡是大雜燴:早上的剩稀飯、剩饃、剩菜混合著中午結成團的剩麵條子……
嫂子常常尖著嗓子指桑罵槐,幸虧老孃耳背。嫂子罵的唾沫橫飛,老孃卻吃飽了倒頭一臥。
有一年麥收後,嫂子叫老孃幫著堆麥草,堆的麥草垛又高又大。嫂子叫老孃上去把麥草垛踩結實些,瘦小的老孃爬上去,才踩了幾腳就一腳踩空,一個筋斗翻滾了下來。
有人說:別摔壞了吧?
老孃癱在地上一會兒,又掙扎著爬回了她的草棚子,胳膊腿啥事也沒有。
嫂子在一邊恨恨地嘀咕道:“這老貨,咋摔不壞她?”
在這樣惡劣、高壓的環境下,她老人家是怎麼活到102歲高齡的?不得不驚歎她老人家旺盛的生命力。她就象一顆銅豌豆,曬不傷、摔不壞、打不爛、餓不死,任你百般刁難,千種折騰,她就象荒野岩石的縫隙裡生長的一株野草,生機勃勃。
老孃象張果老倒騎驢樣窩憋在小車斗裡,微微有些不適,她高聲呼叫道:“六啊,咱慢點中不?”
張學友忙停住了車問道:“俺娘,恁暈車嗎?”
老孃眯著眼,望了望東邊出來的大日頭說:“俺有點眼暈,餓的慌呢。”
張學友忙從懷裡掏出,也是昨天從老範屋裡順走的幾塊綠豆糕,塞到老孃手裡說:“俺娘,恁先吃幾塊綠豆糕墊墊。一會兒到集上,俺給恁買炸雞腿啃。”
老孃狼吞虎嚥地大口吃著綠豆糕,噎的翻了翻白眼,吃完了還嘖嘖嘖地回味說:“真香啊……”
張學友忙又遞給她一瓶水說:“俺娘,這是早起俺倒的白開水,恁喝點潤潤先。”
老孃接過來,猛灌了一大口水,嗆的直咳嗽。
“恁慢點,娘”,張學友拍拍她的後背,又順了順她的胸口,笑著問,“俺娘,到了集上,恁想吃啥呀?”
老孃擔憂地問:“六,恁有鈔票不?”
張學友從貼身的衣袋裡,掏出一大把零鈔給老孃晃了晃說:“俺有錢,俺剛攆了兩家的好,兜鼓著呢!”
頓時,老孃興奮的象個孩子,拍著巴掌嚷道:“俺還要吃綠豆糕、俺想喝豆腐腦、俺想啃雞腿、俺想吃紅燒肉……”
可憐的老孃是有多久沒吃過肉了?張學友背過身去,抹了抹眼淚,哽咽著說:“咱都買,買綠豆糕、買豆腐腦、買雞腿、買紅燒肉……咱都買!”
“錢夠不?”老孃擔心地問。
“放心吧,”張學友說,“俺錢可多著呢,咱都買,吃不完兜回家,餓了再吃。”
老孃眼淚花花地說:“俺六恁孝順娘,娘也沒本事給咱六娶上個媳婦兒,娘對不住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