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今天的氣色挺好,顧高攙他起來坐在門上曬太陽。
男啞巴老範和女啞巴王老婆子,不知啥時候已經重歸於好。畢竟他們在這院裡知音難覓呀。倆人坐在一根長凳子上,一起曬著太陽,嗯嗯啊啊地說著這世上相當難懂的語言,滿臉都是藏不住的笑容。
王老婆子上午經常要去集上拾點破爛創收,老範一般儘量全程陪同。如果實在去不了,老範也會殷勤地在王老婆子歸來時,走出院子好幾百米地去迎接她。一把接過一捆破爛,顫顫巍巍地扛在肩上。雖然老範的腿腳有小兒麻痺後遺症,自己行走尚且不便,但絲毫也阻止不了老範做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好男人。
王老婆子總是眉開眼笑地跟在老範身後,時不時地拿著一張小帕子,給老範擦擦並不存在的汗水。
倆人經常共度下午時光,眯著眼曬著太陽,嗯啊嗯啊開心的笑聲傳遍了全院。
隔壁的老胡頭經常湊上前去,呆頭呆腦地在他們身邊站了一下午,硬是一句也沒聽懂。他心裡充滿了羨慕嫉妒恨,但又有什麼毛線用呢?
老範今年六十一,王老婆子七十了。老了老了,倆人晚年相識,惺惺相惜,沒曾想竟能在敬老院裡覓得知音,演繹一場曠世的姐弟之戀?
老周仰躺在一把竹椅裡,輕輕閉上雙眼,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靜靜地,似乎在聆聽著老範和王老婆子的兒女情長。
這天光真好,入夏了,門口的樹上該有蟬鳴了。
這時,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駛到大門上,有人高聲叫道:“老範,有人看你來了!”
老範驚訝地站起來,順著月洞門的甬道向大門望去,果然,小轎車上下來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穿著卡其色的長風衣,娉婷嫋娜地向他走來。
老範不知所措地呆立著,生怕王老婆子又要吃醋誤會,他對著她輕輕搖了搖頭,又堅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女子穿著的高跟鞋有節奏地叩擊著甬道的水泥地面,優雅極了。
老人們都看直了眼,怎麼也想不通這麼漂亮的美人兒,為什麼要找老範,而不找自己。
高跟鞋聲停在了老範面前,年輕女子親熱地伸出纖纖玉手,想要去握住老範粗糲的大手。
老範趕緊把手藏在了背後,不肯相握,一是怕王老婆子吃醋,二也有些自卑。
“舅舅”,年輕女子輕輕地叫道,抿著嘴想笑老範的窘態,“俺是範東的媳婦呀!”
老範和王老婆子竟同時長吁了口氣,都放鬆地相視而笑。
範東是老範的外甥,是老範唯一的姐姐的兒子,一家人都住在市裡。
老範激動地一把抓住外甥媳婦的手,啊嗚啊嗚地嚷嚷個不停。
王老婆子一看老範外甥媳婦一臉茫然,趕緊想要幫老範解說幾句,也連比帶劃地啊嗯嗯啊個不停。
年輕女子面對著兩個熱情的啞巴,更加茫然無措了。
誰來幫忙翻譯呢?
混子想到方一梅是個有學問的人,沒準能聽懂,趕緊來找方一梅。
方一梅哭笑不得,她在大學裡可沒學啞語這一科目。
不過她膽肥呀。
大一時,她有一天去四道口附近的郵政所寄信。正在排隊買郵票呢,前面正好有個老外要寄東西,營業員聽不懂。大家看見一梅胸前的校徽,便一把把她抓壯丁似的推到老外面前。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老外就急切地對著她,一陣嘰裡呱啦嗚裡哇啦的外語大轟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