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的經驗包
“照理說,在下與慕容通正無甚交集……但總覺得,似曾相識。”張祁淵唇角微揚,舒展的眉眼柔和如一汪秋水,努力掩蓋住自己內心的波動,仔細觀察著慕容淩寒的神色。他一直在懷疑的事情,或許在今天就要水落石出了。
“聽聞慕容通政精通音律?”
“精通實在不敢當,略知一二罷了……”慕容淩娢握緊韁繩緩緩前行,低著頭不敢直視張祁淵。她明白,張祁淵不會唐突地問不著邊際的問題,話一旦出口,那便是事出有因,含沙射影。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穩住,敵不動我不動。
“那慕容通政認為,《流水》一曲如何?”張祁淵不緊不慢地跟在慕容淩娢身側,嘴角帶著一抹讓人如沐春風的淺笑。只是這笑容之下,似乎隱藏著一些慕容淩娢不敢細究的東西。
“晦澀難懂,不甚瞭解。”慕容淩娢抿了抿嘴唇,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同時,她還安慰自己——我確實不喜歡《流水》,沒錯,我沒有在騙他,冷靜,冷靜,我說得都是實話,他絕對看不出什麼。誰會把醉影樓曾經的神秘歌伎和我聯系起來,一點都不可能。張祁淵也只是隨便問問,他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我要淡定一點,淡定一點……
仔細想來,自己學古琴,只是出於好奇,本就沒有什麼宏偉目標。隨著最初的那點興趣被消磨殆盡,琴譜越牢記於心,腦海中的思緒卻愈發遲鈍。只記得如何按準音,練出了肌肉記憶,奏出的曲子卻像毫無生機的木偶。再後來,她開始放飛自我,基本功,高難度練習曲通通忽略,單純自學些感興趣的不知名小曲目,任誰聽了,也只會說一句不學無術,禮崩,自己大機率就是那種走上歪路練邪功的小反派,最終結局就是成為主角的經驗包。
“慕容通政。”張祁淵好意提醒正在發呆的慕容淩娢。
“嗯?”慕容淩娢一愣神,突然發現張祁淵正側頭看向自己,頓時又尷尬地低下了頭。
“張大人說到哪裡了……”慕容淩娢扣著韁繩弱弱問道。她知道這樣問很不禮貌,可她怕忽略了什麼重要劇情。
“剛剛說……小心!”張祁淵突然抽出馬鞍邊掛著的短劍,扯著馬韁再次越到了慕容淩娢身前。只見寒光一閃,他斬落了那支沖嚮慕容淩娢的羽箭。
好險……慕容淩娢連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看見羽箭已經被打落在地,斷成兩節。她抬起有些顫抖的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那一箭,若不是被張祁淵攔著,將會正中自己的眉心。
“多謝張大人相救……”慕容淩娢心有餘悸地看著地上那隻斷落的羽箭,心中想,莫非,是我遭報應了?鹿大哥,對不起,你放了我吧,我真心不是故意要射你的……
一陣馬蹄聲打斷了慕容淩娢的胡思亂想,韓哲軒騎著一匹毛色雪白的馬飛奔了過來。
“見過八殿下。”張祁淵只是微微頷首抱拳。
“張主事不必多禮。”韓哲軒用眼神四下觀瞧,瞥到了掉落在樹邊的羽箭,然後笑道,“方才看到只錦雞往這邊飛了,射了一箭,沒射中……我沒有打擾到二位吧?”
“回皇子殿下,您沒有打到我們!”慕容淩娢知道箭是韓哲軒射的之後,極其憤怒,有種想把箭插回他臉上的沖動,不過畢竟還有張祁淵在,她決定稍微給韓哲軒留點面子,所以只是用語言的藝術陰陽回去。
“那就好。”韓哲軒心虛地尬笑著,假裝沒有看出張祁淵神色中的驚異,繼續說道,“我剛才一路追來,看到那邊有一隻已死的梅花鹿,想必是張主事的獵物吧?”
“是……”張祁淵對於局勢的洞察格外敏銳,知道何時該退場。既然八皇子已經提醒自己迴避,他必然不能再做出格舉動:“在下失禮……先行告退。”
“無妨。張主事快些去吧,別讓人撿了漏。”韓哲軒微笑著,目送張祁淵離去。
“韓哲軒你個蛇蠍心腸的茍東西!我哪裡招惹你了你要置我於死地!”慕容淩娢壓不住的怒氣一股腦爆發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是誤會!”韓哲軒擰著眉頭一臉焦急,委屈地不能行,“我絕對不是故意的。那邊樹木太多,我沒看清,所以射偏了……我反思!我悔過!再不會有下次了。”
“真的?”慕容淩娢心中疑慮已經消了大半。她終歸還是願意相信,韓哲軒不會故意下如此狠手害自己。
“當然是真的。咱們慕容通正臨危不懼,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次手滑吧!”
“嗯……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樣為難張祁淵,會不會影響六皇子和四皇子牢靠的合作關系?”慕容淩娢望著張祁淵離開的方向,總覺得韓哲軒是在仗勢欺人,像極了團隊合作中唯恐組合不散的惹事精。
“怎麼會。我是那種陰險小人嗎?”韓哲軒相當淡定,沒有露出一絲多餘的神情。他不緊不慢地騎著馬往前走,慢悠悠地說道,“過不了多久,他就是我名義上的姐夫了,貨真價實的駙馬,我怎麼敢為難他。”
“什麼?真的假的?我怎麼不知道!”慕容淩娢震驚的看著韓哲軒。
“就憑你那種說誰都不認識的人際關系,知道了才怪。”
韓哲軒也許說者無意,奈何慕容淩娢聽者有心。她沒想到會這麼快,這個看起來謙和有禮安靜內斂,三年前還逛‘青樓’和自己談高山流水暗示知音的名門公子,馬上就要步入愛情的墳墓了——也許,連愛情的誕生都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硬生生讓一切可能的情愫死在萌芽階段。這也太悲催了點!畢竟娶的是公主,張家樹大招風,張祁淵以後怕是更要謹言慎行夾著尾巴做人了。
慕容淩娢對此事有些失落,也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大機率喪失了一個難得的“知音”,一個可以和她共賞“靡靡之音”,又不動聲色幫自己引開話題的人。何等的有趣!像這樣“守序卻不迂腐”的古代人,多罕見啊……或許,那個在醉影樓偶遇的風雅公子,早在歌伎白綾離開時,就跟著消失了。她已經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卻仍持有一絲幻想,想和他保持原有狀態,而他,只會出於好奇打探自己的底細。他們被各自的身份和目標束縛,裝出陌生疏離,甚至無法坦率承認過往。這種現狀是必然且不可逆的,但也是最安全穩妥的狀態。
“他是和……哪個公主訂婚了?”慕容淩娢吸了口氣,故作鎮定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