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距離,好過咫尺,遠堪光年。
“你知道當我聽到我的兒子,為了保護我變得面目全非的時候,我心裡有多痛,媽媽活著就是個累贅,我一直在拖累你,我從未承擔起母親的責任,像我這樣低劣的活著,倒不如暢快死去,一了百了。”
“不……如果連你也離開我,我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停留的理由。”顧昀秋轟然跪倒,單薄的背脊搖晃不停,腦袋失去支撐,他掩住口鼻,眼淚早已滲透指縫。
父母在,不遠遊。要是父母都離去,這株浮萍又該在何處落根。
“你不需要為任何人停留。”
不同於顧昀秋的崩潰,在生死盡頭走了一遭,楊雅筠淡然地移開視線,她換了口氣,繼續說:“那天我太沖動了,仔細想想我的兒子不可能如他們所說的難堪,我應該和你聊聊的。這件事翻篇吧,無論你和許家保持什麼樣的聯系,都盡早斷掉,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顧昀秋心情平複下來,他仰起頭,認真而虔誠地點頭,“放心吧,我不會再放任自己渾渾噩噩活下去。媽媽,那天下午許家人和你說了什麼?”
“一夥人沖到我房間,指著我鼻子開罵,說我老不死的怎麼還不去死,連兒子都管教不好,上趕著給人當小三,拆散了餘家和許家的聯姻。還說你被包養,靠賣身上位……”
手背的輸液管開始回血,大段的紅色阻斷了楊雅筠的話,她頓了頓,松開緊握的拳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場面太難堪了,顧昀秋當場懵在原地,臉上火辣辣的,彷彿被人連扇幾十個耳光。
“媽媽,你不要相信……”顧昀秋動了動嘴,連辯解都不知要從哪裡開始。
“不用說了,你不可能做出這些事,我不會懷疑你的品行。”
楊雅筠心髒傳來不適,她捂住胸口,忍住內裡的痛苦,溫和地說:“我見到許港的父親了,他也坦白了當年的事情和咱們家無關,老顧並沒有收建材商回扣,實際是老顧的對家在暗中作祟。總之,你不用再在許港那裡贖罪了,你是無罪的。老顧已經因為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他的罪孽與你無關,你應該開始自己的人生了。”
“你見過許清淵了?”顧昀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多,他是不是精神恍惚了?否則,怎麼會聽到這麼荒唐的話。
“嗯,許港的父親。我對這人有幾分印象,他當年是老顧的下屬,老是來咱家走動,有個兒子比你小七八歲。我倒是沒想到許港這麼報仇心切,竟然把許家破滅算在你頭上,真是農夫與蛇,救了家白眼狼。”
顧昀秋快要維持不住面上的鎮靜,如果許清淵還活著,他和許港這幾年的糾纏算什麼?
他的自卑、怯懦、羞愧算什麼?許港對他的報複、羞辱、防備又算什麼?
去他x的狗屎人生!
顧昀秋不可遏制地生發出要複仇的心情,他恨許港,恨許清淵,恨每一個身處局裡,調戲他、取笑他、等著看他笑話的每一個人。
他們懷著最惡劣的心思拿他取樂,騙了他十幾年,最後逼死楊雅筠,逼死他全家。
顧昀秋用了全身的定力哄著楊雅筠睡下,打發走魏言適,獨自一人穿梭過熱鬧街區,緩步回到酒店。
確保沒人尾隨,沒有如影隨形的監視,沒有躲在暗處的走狗,他在門口抽完一整包煙,食指關節被燻黑,才心滿意足地丟開煙頭,丟掉許港昨天送給他的,特意從寺廟求來的護身符,一身輕松地走了進去。
神靈如果真的在守護他,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告訴他真相。
他差點失掉全世界。
差點眾叛親離,被獨自留在這糟糕的世界裡。
差點失去自我,被許港偽裝出來的愛情迷惑。
差點永遠停泊,被許家倀鬼玩弄於股掌之間。
好險啊。
心裡丟開最重的擔子,顧昀秋沒有想再怨恨誰,沒有捨不得,他的人生徐徐開啟。
糾纏十幾年,點到即止吧。
顧昀秋拍開煙灰,還沒走近,許港就從床上跳起來,他的眼睛還是那樣迷人,長相依舊出眾,只要許港願意,所有人都會輕而易舉地愛上他。
可惜顧昀秋早就獨立於世界之外,他靜靜地看著許港,語氣平和:“許港,你走吧,我們永遠不要再見面了。”
“啊?”
許港臉上的歡快凝滯,他裝作沒聽清,嬉笑地往顧昀秋懷裡鑽,“回來的這麼晚,是不是太累了,都說起胡話來了。”
“我問你,我母親的自殺原因,你調查出來了對吧。”雖是問句,顧昀秋的語氣沒有任何疑問,他靜靜看著眼前的人,心裡不可遏制地湧上失望。
許港什麼都知道,他知道許家和餘家的人去刺激了楊雅筠,為了一己私慾,為了維護所謂和平共處的假象,他三緘其口,甚至在他臨走前還在挑釁,試探自己的態度。
許港在這件事裡的確無辜,但不至於完全清白。
“你……都知道了啊。”
許港默默松開手,臉上的笑容飛速褪去,宛如做錯了事的孩子,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一聲不吭。
那就是故意瞞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