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休息。”說完,黎諾轉身朝房間走去,幾步後響起關門聲,牽著的人驀地停住。
他退到葉桉身邊,見他直直盯著自家房門,看似淡漠的表情下透著遲疑和抵觸,“擔心蟲繭沒破嗎?”
葉桉目光緩緩移到黎諾面上,“嗯。”
黎諾帶著一點玩笑的口吻道:“那我去打探一下,要是還沒破我們就走,繼續在外面躲會,要是破了,我再來接你。”
說著手鬆開就要走過去,葉桉忙不疊拉住他的手,經黎諾這麼一說,心裡負擔反而輕了,他提步向前:“算了。”
黎諾輕笑:“勇敢的小葉~”
“……”葉桉古怪地睨他,“你家裡有小孩嗎?”但似乎比起鬨小孩更像揶揄。
“有是有,不過我和小孩接觸不多。”
“是嗎,你看起來很擅長哄小孩。”
“怎麼會,我沒有哄過小孩,也沒哄過別人。”
房門開啟,兩人正欲進去,身後傳來平直的機械音:“你們回來了,蟲崽破繭啦!”
葉桉身形僵了一秒,黎諾抓緊他的手,掌心的溫度令他稍稍安定。
“感謝您,蟲崽非常健康,您要看看嗎?”八個蟲族前後擠在玄關,為首的話事蟲和年輕蟲肩上攀著三隻淺黃色的蟲崽,複眼彙聚的黑色佔據大半個眼眶,圍了一圈細細的紅邊,直勾勾地盯著他,伸出兩根渴望的短足。
葉桉側著身,抓上黎諾的手腕,瞟了他們一眼,冷淡道:“不用,沒我什麼事了。”
年輕蟲急切地說:“他們非常想碰一碰您。”三個幼崽展開稚嫩的透明翅膀,向兩人飛來。
“不。”葉桉往黎諾身後躲了躲,但蟲崽目標明確,越過黎諾,一隻抱住他的胳膊,兩只攀在他的胸口,用柔軟又溫暖的腦袋蹭他的脖頸,表達著依戀,細弱的聲音像琴絃顫動的餘響。
年輕蟲踱步到他身邊,每個字音透著誠摯:“他們很喜歡您。”
葉桉一動不敢動,甚至不敢向下看一眼,他凝視著黎諾的綠瞳,企圖在裡面獲取某種力量,能夠擺脫脖頸附著如嫩芽般的觸覺,和耳邊不斷縈繞新生的吟唱,它們令他渾身面板泛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不可承受的無措達到了極點。
被喜歡和依賴的觸碰,丟失在少年時代的感受,久遠到陌生、遺忘,久遠到再次接收,第一反應是迴避。
他死死抓著黎諾,表情不明顯,只是低聲喃喃:“黎諾……”
黎諾心頭巨震,幾乎一瞬間想把他抱進懷裡,想把所有害他無措難受的外因碾碎。
他心裡升騰起一股帶著尖銳刺痛的保護欲,強烈的,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出現過,亦非同情——他見識過比葉桉更悲慘更弱小的人,對那些人施與保護是身份的責任和人性裡的憐憫。
他並未覺得葉桉可憐,那這股保護欲源於什麼,他似乎摸到一點,但眼下沒時間深究。
“我在。”黎諾摸了摸葉桉的臉,依次剝下掛在他身上留戀不捨的蟲崽,全部塞給年輕蟲。
他望向對面蟲族,過分冷靜的言辭不失風度:“別讓蟲崽對葉桉産生依賴,你們尚且抗拒不了他的氣場,何況剛出生的崽子。現在繭已經孵化,葉桉的幫忙到此為止,我們的行程要繼續了,之後的事靠你們自己,祝順利。”
話事蟲愣了下,連忙說:“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您看一看崽子,非常感謝您願意幫忙,同時非常抱歉耽誤你們時間,請允許我們補償。”
黎諾:“不用,你別把葉桉廣而告之,給他招麻煩就行了。”
“您放心,我一定不會亂說,再次感謝。”
葉桉能感覺到年輕蟲困惑委屈的目光滯在身上,卻沒有向蟲族飄去一絲眼神。他躲著黎諾身後,默默聽他和蟲族周旋,然後攬著自己進屋,門合上,玄關亮起昏黃壁燈。
葉桉還想繼續往裡走,黎諾拉他進懷裡,做了剛才在外面很想做的事。
葉桉怔了幾秒,抬手環上他的腰,收緊。
緊貼的胸腔,心跳撞擊著心跳。
靜靜相擁許久,黎諾松開葉桉,摩挲他的臉,輕聲:“好點了嗎?”
葉桉喉嚨滯澀,貼著他的掌心點了點頭,語無倫次道:“我,我不知道怎麼說,可能不太正常,很不習慣,有點排斥,那種……”
他放棄了,描述不清,他意識到自己大概有點病態。獨自生活的十年,沒有和外界過多交流,這種病態隱藏得很好,他以為自己正常,只是單純覺得生活無聊,應該去死。
他對自我生命的厭棄,投射到對新生命的抵觸,又因為曾經慘烈的失去,對別人的期待和喜愛忍不住逃避。
葉桉耷拉著頭,內心湧起深深的疲倦,我果然還是應該去死的。
“我知道。”黎諾捧起他的臉,“沒什麼大不了,慢慢習慣就好了,我們朝夕相處大半年,你才開始依賴我,認識一天不到的崽子,你要是親近他們,就該我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