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心下了然,便問:“菌兒,你同我說實話,你環三叔是不是在你跟前抱怨老爺偏心了?”
賈菌訥訥道:“並不曾抱怨,不過閒話了幾句。姑母,這也怪不得環三叔,如今榮府裡就是寶二叔環三叔和蘭哥哥三個人在家學唸書,蘭哥哥輩分最低年紀也最小卻先一步進了國子監,老爺正在籌劃送寶二叔去國子監,獨落下環三叔一個,心裡不爽快也是有的。”
探春點頭道:“菌兒有話不瞞我,這便是好。我這人一向幫理不幫親,你與二哥哥環兒蘭兒都曾一同上學,你且給我說說,他們三人的課業如何?你還是實話實說,不要怕,只是咱們姑侄之間閒話,我一個寡婦人家,也沒處說長道短去。”
賈菌聽了又笑了,想了想方道:“蘭哥哥同環三叔上學的日子比寶二叔多些,要我看,論天賦,寶二叔第一,蘭哥哥第二,環三叔不及他兩個。可要論用功,蘭哥哥第一,環三叔第二,最不上心的是寶二叔。那年寶二叔同寧府裡蓉大哥的小舅子小秦大爺一起來上學,不過上了幾個月便不去了,還在學裡同一個叫金榮的同窗打了一架。姑母可能不知道,金榮就是寧府璜大奶奶的孃家侄子,因璜大奶奶同珍大嬸嬸好,金榮方進了家學讀書。”
這話探春還是第一次聽說,便問:“他們為什麼打架?”
當日打架時賈菌不過八歲,一來年紀小,二來家教嚴,並不知道賈寶玉秦鍾金榮等人之間究竟有何恩怨。如今他雖然也只十一,到底大了幾歲,漸通人事,被探春一問,那臉便紅了。
探春想到賈寶玉素日性情,秦鍾生前二人甚是親密,雖不知底細卻也不再細問,便道:“這些是末節,菌兒不好開口便不用說了。”
賈菌想了想道:“當日薛大姑娘的哥哥薛大爺也曾去家塾上過幾個月的學,認了金榮做契弟。後來他又認了兩個契弟,一個外號叫做香憐,一個外號叫做玉愛,便同金榮沒那麼好了,金榮一向便有些吃香憐玉愛的醋。寶二叔同小秦大爺來上學時,薛大爺已經不去了。那小秦大爺同香憐交好,金榮看不過去便造謠生事,寶二爺護著小秦大爺,所以鬧了一場。”
探春不料這裡頭居然還牽扯到了薛蟠,難為賈菌小小年紀說得既隱晦又明白,便道:“家塾本是讀書做學問的地方,不料被鬧得這般烏煙瘴氣!”
賈菌也道:“那日金榮說了好些小秦大爺同香憐難聽的話,寶二叔同小秦大爺交好,他的小廝茗煙便同金榮打了起來。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飛硯來打茗煙,偏沒打著茗煙,落在了我座上,將我的一個磁硯水壺打了個粉碎,濺了一書黑水。”
探春聽得有趣,賈菌又道:“我年紀雖小卻淘氣,如何依得,便罵說好囚攮的們,這不都動了手了麼!也抓起硯磚來要打回去。蘭哥哥是個省事的,忙按住硯,極口勸我說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干。”
探春笑道:“這確是蘭兒的口氣,最不願管閒事的。”
賈菌也笑道:“偏我不是個省事的,如何忍得住,便兩手抱起書匣子來,照金榮那邊掄了去。那是我還小,終是身小力薄,卻掄不到那裡,剛到寶二叔同小秦大爺的案上就落了下來,只聽譁啷啷一聲,砸在桌上,書本紙片等至於筆硯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寶二叔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
探春聽賈菌說得如此逼真,掩口笑了半晌,賈菌不好意思道:“我當時便跳出來,要揪打那一個飛硯的。金榮隨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茗煙早吃了一下,便把寶二叔的三個小廝墨雨鋤藥掃紅都叫來助拳。我本想趁勢幫著打太平拳助樂,蘭哥哥非拉我躲到一邊,環三叔直立在桌上拍著手兒亂笑喝著聲兒叫打,好不熱鬧!”
探春聽得又好氣又好笑,道:“以後你再說去上學,我心裡可要掂量下子了,這也是個上學的樣子?竟是那大街上賣藝耍猴的呢!罷了,你且說他們三個的學問罷,這些事兒,我懶怠聽了。”
賈菌便道:“儒大爺和老爺都說過,若論舉業一道,蘭哥哥同環三叔都高過寶二叔,若論雜學則遠不能及。只是蘭哥哥同環三叔才思滯鈍,不及寶二叔空靈娟逸,詩詞同八股都是一個作之法,未免拘板庸澀。寶二叔雖不喜讀書,然他天性聰敏,且素喜好些雜書,每見一題,詩詞也好,八股也罷,從不多想,隨性便能寫出一大篇來,只他不肯在八股上用心罷了。”
賈家家學司塾賈代儒乃賈政堂叔,乃當今之老儒。探春聞言便道:“我在家時聽老太太太太偶然說起,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為了家族前程,少不得規以正路。菌兒說得不錯,論天賦,蘭兒同環兒都不能與二哥哥比,只可惜二哥哥志不在此。蘭兒是外祖家出力進國子監,老爺要先緊著二哥哥,說起來亦無可厚非。話雖如此,環兒這個年紀,又跟著姨娘長大,難免忿忿不平。他不敢頂撞老爺,只怕心裡會記恨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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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菌心道姑母好厲害,一猜一個準,環三叔可不是不敢抱怨老爺,口口聲聲只說寶二叔不好麼!只是賈環乃是探春嫡親弟弟,賈菌入如何好說這些,便裝作說口渴了,端起茶盞吃茶。
探春等他吃完茶便道:“菌兒可也想去國子監讀書?”
賈菌見問,忙放下茶盞道:“想是想,只是沒這個福氣。環三哥說,入了國子監便等同舉人,可以直接考進士,省多少功夫!”說完又怕探春以為自己是藉機要挾,又道:“姑母,我知道自己的斤兩,只想規規矩矩讀書,秀才舉人進士慢慢考上去。我並未因此不快,只是想著日後上學見不到蘭哥哥了,心裡有些不捨罷了。”
探春想了想問道:“蘭兒可派人來給你送信了?”
賈菌又紅了臉,搖了搖頭道:“不曾。前些日子蘭哥哥受了涼,不曾來學裡,我也沒見著他,才從環三叔這裡聽說的。”
探春聽了並不言語,賈菌倒幫賈蘭描補道:“蘭哥哥本是這樣,一心只撲在學問上頭,其他的事兒想得少些。從前在學裡,他便時時叮囑我,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探春微微搖頭道:“這話對也不對。你們讀書,難道連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也沒讀過不成?”
賈菌聽了若有所思,半晌方道:“就是母親在時,我們家也不能同姑母家比。便是環三叔同蘭哥哥,說句不中聽的話,也不能同寶二叔比。蘭哥哥這麼一比,我和他可不就算窮麼!”
探春便道:“菌兒,若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那我為何還要將你接過來呢?只因我看你年紀雖小,卻有志氣,我有能力幫到你,何樂而不為呢?劉姥姥當日得了榮府的恩惠,所以今日如此賣力幫咱們。雖說施恩不忘報,可你不幫人,憑什麼指望人家幫你呢?人家若幫了你,你要不要幫回去呢?若自身難保也便罷了,若有餘力幫到人,難道不幫麼?”
賈菌紅著臉道:“多謝姑母教誨,菌兒明白了。譬如當日我父親去了,芸二哥也是一個寡母在家,他原可幫我家,亦可不幫,可他還是幫了。我得了芸二哥同姑母相助,將來我有了能耐,自然也要幫回去。若是見了可幫之人,能幫我也會幫一把。姑母放心,我絕不做忘恩負義冷血無情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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