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萊娜的話像是被周圍的大霧吞噬殆盡,屬離沒有繼續反對,但也沒有贊同,於是兩人再次陷入到無話可說的沉寂中去。
慶幸在穿過外城區進入聖多諾區之後,周邊熱鬧了很多。本地人已經習慣了白城夏季這不時出現的濃厚霧霾,雖然能見度不見十米,道路兩側的路燈早就變成了昏黃的一片,但是市營的公交路線竟然還在運營,不管是馬車還是突突作響的蒸汽機車,全都點亮著車燈,然後試圖在一團亂麻的道路間穿行。
這樣的霧霾往往從上一天的深夜開始聚集,然後短則三四個小時,長則半天多的時間,濃重的霧霾便會被微弱的西南風逐漸吹散。
這是絕大部分市民的常識,他們看不出來有任何的理由認為這次霧霾會是一場例外。
一輛蒸汽機車停在了馬路當中,穿著晚禮服的司機被一群人圍在當中,在旁邊的地上還躺著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女子,只是快被自己的鮮血淹沒。這樣的大霧天裡面,交通事故更加成為常態。
就像是隔著不遠的臨街店鋪,有接連三兩家的展示櫥窗都被打破,看裡面一片狼藉的模樣,像是被不止一撥人搜掠過一般。騎警使勁吹著哨子,想要驅趕周圍看熱鬧的觀眾們,但是混亂就像是在自我蔓延,因為各種各樣原因聚集過來的人反而越來越多。
索萊娜輕輕拉了拉韁繩,馬車順從地向另一旁轉去,大街這邊的景象很快便隱入到一片混沌中去,但是嘈雜的聲響卻從來沒有褪去。
雖然那些穿著制服的警察們全都開始在大街小巷間巡邏,但是混亂已經開始包圍城市,就像是冰冷的湖水灌進即將溺死者的口鼻。
而這種臨死前的掙扎在臨近碼頭區的時候顯得更加瘋狂,聖多諾區的東半側幾乎沿著沃爾塔瓦河呈現出長條狀的分部,這也就是整個白城的碼頭區,一個比河文區更加混亂和缺少秩序的地方。
憑藉著沃爾塔瓦河的優良河道,白城除了作為整個帝國的行政首都之外,也是帝國中部地區數一數二的河運樞紐,沃爾塔瓦河從東北部的山區發端,一路向西南流淌,跨過大半個帝國後匯入西方的無盡極海。在鐵路大規模建設之前的幾百年裡,從無盡極海或者赤道環海運來的各種資源,全都經由這條航道從沿海運往內地,在各個年代,沃爾塔瓦河兩岸的居民們,從它體內同樣收穫了各種的漁產,這是帝國的母親河。
但是隨著它的子女們不斷的掠奪,沃爾塔瓦河也開始經受工業化的汙染,以至於透過這條河獲得生計的那些人們,也好像是受到了相似的汙染。
碼頭區的房子更加矮小,也更加破舊,在最初的市政規劃裡面,這裡是城市的中心之一,直到便捷的鐵路運輸戰勝了內河航運,帝國的鐵路寡頭們分割了絕大部分的市場份額,只留下為數不多的訂單,支撐著內河航運公司苟延殘喘,但又不至於徹底破產,從而引來貴族議會里那些古舊貴族及航運公司股東的刁難。
於是碼頭區很快衰落下來。這些建造在百多年前的古老低矮的建築們再也沒有進行翻新或是重建。第一波水手與搬運工們開始搬離這裡,在更有希望的產業裡面尋找新的生計,大部分建築開始空落下來,先是主要的航運公司一家接著一家倒閉,然後是住宅區開始變得稀落,很快依託於顧客的服務業也進入了蕭條,市政府則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集中到新工業區的建設中去,而對這塊地方失去了興趣,於是碼頭區的第一波衰落看上去無法阻擋。
事實上,也沒有人試圖去阻擋。衰落之後緊接著的便是墮落,對於東聖多諾的碼頭區而言,這個過程顯得尤其順理成章。大量空置的房屋首先招來了大量的無家可歸者,他們以低得難以想象的房租,或是乾脆沒有支付房租,便住了進來。這些人可能是來自外省的打工者,也有可能是本地的失業人員,或者也有可能是那些不願意透露真實身份的人,他們活在貧困線周圍,願意為了生存而做出一切。罪惡在痛苦的深淵裡蔓延。
在帝國騰飛的黃金年代裡,這一小塊只是癬疥之疾,無足掛齒,但是當經濟發展逐漸停滯,失業率開始上升時,這裡以及北邊的河文區,成了徹徹底底的貧民窟和法外之地。白城警察局對此無能為力,只要還有人在失業,只要還有人無力支付更好地段的房屋,碼頭區就必然會存在下去。
以上這些話都是索萊娜在一路上對著屬離說的。她自然說了更多,但是屬離卻依然有些心不在焉,畢竟對他來講,這些只是一個不需要掛懷的故事而已。但是對於索萊娜,這是她曾經的一段生活,難忘的痛苦。
就算是對於碼頭區而言,今天的混亂程度也是少見的,霧霾為所有的罪惡遮掩上了一層帷幕,而人在獨處才顯露出更加可怕的醜惡。
就在街角處,一群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頑童,竟然挖著河堤下的汙泥,向著往來的馬車投擲,臭烘烘的爛泥巴夾雜著碎玻璃還有生鏽的鐵塊,一下子砸到了屬離的座位旁邊,驚得前面的馬不由得頓住了腳步,然後嘶鳴了一聲。那些頑童一下子笑了起來,哄唱起下流的小調,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聽到。
屬離沒有理睬這般玩鬧般的挑釁,加快了馬車的速度,倒是索萊娜站在踏板之上,衝著那些頑童狠狠地喊罵了幾句,語言流暢而且惡毒得超乎所想。
“你看,這就是缺少基礎教育的後果。你們這些上層人,以為我們天生就缺少什麼管理的能力和什麼藝術的才能,以為愚昧和懶惰是一些人的原罪。錯了,是一些人剝奪了另外一些人的教育,把他們留在了爛泥堆裡。階級流動?呸!”索萊娜衝著那些依舊嬉嬉笑笑的小孩揮了揮拳頭,重新坐回座位。
“在十三歲以前,我懂得最多的只有怎麼給買鞋的顧客量腳背。”屬離不鹹不淡地說道。
而這次索萊娜沒有來得及繼續她的長篇大論,因為馬車自己已經停在了一幢古舊的二層小樓前面。
碼頭工會,一塊銘刻著這幾塊字的木牌釘在了大門旁邊的紅磚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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