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黃紙剪裁而成的半輪明月下,縷縷薄雲漂浮。
樂平王自斟自飲,舉杯邀月。
墨煙看著他,在他身上看到天子的影子,也看到裕平王和自己的影子。他們身體裡流著源於同枝的親近的血,命運卻迥異,宛如站在高高階梯的上下兩頭、長長橫橋的左右兩端;說得冷淡一些,簡直像是毫無干係一般。
墨煙又想起了白啟鳴。
想起了他的家。那個溫暖的院落。
他的父母,他的兄姊……那才是家的樣子。令墨煙夢迴時輾轉反側地思念流連。
樂平王開口說話了,聲音溫溫柔柔的,醉醺醺的:“本王兒時也背過韻書,‘弟兄讓國有夷齊’,知道是什麼故事嗎?”
“墨煙孤陋。”
他笑了笑,搖搖頭,誦起一段古文:“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
啊……原來是這個故事。
商紂末年,天下動盪,孤竹君年老體衰,欲立三子叔齊繼承王位。孤竹君死後,叔齊認為應當由長兄伯夷即位,但伯夷堅持遵從父命、以賢明的叔齊為王,於是逃出了孤竹國;而叔齊亦不肯即位,同樣逃離國境。
樂平王談起這個故事……
墨煙想到裕平王,想到從前先帝與他的手足情誼之深,不覺心中酸苦。
“真是羨慕啊……”樂平王望著明月,無限惆悵地說,“哪怕最後一同采薇而食,餓死於首陽山,也真是……令人羨慕。”
“王爺,您喝醉了。”
樂平王支起身子看向墨煙:“當然。本王酒量一向來不怎麼樣,酒風也不大好……哎呀,腦袋昏昏沉沉的,墨煙公公給我揉一揉好不好?”
青年喝醉酒之後,似乎會比平時還要任性妄為、孩子脾氣。
“我叫扶柳姑娘來服侍您吧。”
“扶柳姑娘在彈琴呢。”
錚錚琴聲猶如月華。
溪流彼側,扶柳闔起雙目,看上去心無旁騖,已然將身心寄託於琴瑟。似乎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伺候樂平王,留下來只是為了尋個機會暢快撫琴。
真是奇異的靜謐之夜。
墨煙站起身,走到樂平王的榻旁。青年朝後挪一挪,給她騰出一個位置。
沒辦法,墨煙只好側坐下來。
青年像是怕她反悔,快速把酒壺往旁邊一放,倒下身子枕在她膝上。
——比起“堂兄”,或許青年還是更像“堂弟”。
這麼想著,墨煙不覺發笑,心底稍稍柔軟。
她沒輕沒重地按著青年的太陽穴,聽到他囫圇唸詩:
“登彼西山兮,採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奧。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祖兮,命之衰矣……”
就在她以為樂平王已經睡著時,他卻又忽然說:“墨煙公公是莫廠公的人。本王是既怕你又愛你啊。”
當墨煙想要追問時,他倒是徹底入夢了。
酒意翻卷著湧上耳目,她長嘆一聲,在秋風中聞到濃濃的愁緒。
不知怎麼,她感到樂平王似乎也並不快樂。
齊環宇醒來時一陣頭暈目眩,強烈的鈍痛感從腹部一直敲到額頂。
他不得不閉著眼睛又躺了一會兒。
在這頭腦清醒身體疲乏的片刻間,他再次——不知第多少次,提醒自己下次絕對要少喝些酒——他一向應付不來強烈的宿醉感,因此他平常也不會把自己灌醉。
這次就更不該了……
想到這,他恨恨地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