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劍。
烏黑的劍。
經由莫遲雨交到墨煙手中的短劍。
“從前李通所用,如今就是你的了。”莫遲雨是這樣告訴她的。
此時此刻,墨煙看向對面發出此問的老者,因為吃驚而不覺提高了聲音:“您……您認識李通?您認識師父?”
老者略顯驚訝:“師父?”
“是!是的!我曾有幸拜在他的門下,也是他最後的……”墨煙放下筷子,緩緩捏緊五指。
白問清明白過來,長嘆一聲:“李通他已經去世了?”
墨煙點點頭。接著又猛然站了起來,身子前傾問道:“如果您與我的師父是故交,那麼您或許知道他曾結過什麼仇,會有哪些仇人對他恨之入骨?那時我們住在京城裡,西邊的城牆腳下,我、我……我那時候太小了,什麼都不懂,他也從不願告訴我——”
墨煙耳邊忽然想起莫遲雨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既然我收留了你,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給了你第二條命,此後以前的所有事情都不再與你相干。
她是明白的莫遲雨的意思的。莫遲雨要她此後不再尋親,不再尋仇。
“他竟然就留在京城裡,而我這麼多年都不曾知曉……”老人似乎陷入回憶之中,“是麼,他是被仇家所殺……他從前就總說,他是不會善終的。”
想起師父的死,墨煙的眼角不覺微微溼潤。
她吸了一口氣,抑住鼻尖的酸澀。
“不過我並不清楚殺害他的人究竟是誰。”老人再看向她時,目光柔和許多,“他從南地回來之後,很少提那時的事。”
“南方?”
“左不過是昭願之亂時結下的仇吧。”老人面色悲慼地搖了搖頭。
昭願之亂。
這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發生的事。
當今皇帝的叔叔——被分封到浙江一帶就藩的順靖王起兵造反,名頭自然是“清君側”,美其名曰“昭太祖本願”。據說這位順靖王還與隱藏在南方山地的前朝遺民有所勾結。此亂被平後,牽連甚廣,戰場自不必說,朝堂也成一片血海。
昭願之亂時太子守城戰死,昭願之亂後不過幾年先皇帝也猝然崩逝。
敗者死於馬下,勝者亦無榮光。
於此十餘載歲月一晃而過,這場親王叛亂甚少為人提起。
晚飯後,天色已經暗下來,屋內點燃油燈。
墨煙懂事地道謝告辭,並表示來日會攜禮登門,為今日的魯莽行徑致歉。但白啟鳴看了看天色,聽到城內鼓樓敲響了夜禁的鼓聲。
於是他說:“既然已經到了夜禁的時候——雖說咱倆有令牌在身,出去倒也不妨事,但何必多一事呢,不如在我家住一宿吧?”
墨煙下意識想要拒絕。
但隨即她還是把聲音收了回去,她試圖權衡這一提議。這件事對於她而言實在是太陌生了。在權量這一邀請時,她要動用的是自己心中除了衣食住行這類瑣事之上的某種喜惡。
這時候,白母再次打斷了她的思考,因為那老婦人從一個房間裡走出來,揮了揮手裡的雞毛撣子:“我把你大哥的房間收拾出來啦!啟鳴,帶你朋友過來看一看。”
既然如此,實在是盛情難卻。
白家人有吃完晚飯後坐在庭廊上談天的慣例。
煮了茶,擺出魚乾;放好蒲團,四個家人並排坐下,墨煙自然選擇在白啟鳴身旁坐。
首先是家裡的家長開口,白問清簡述了今日受到多少束脩,某某孩子已經通讀四書、某某少年郎今日行及冠禮等等。
接著輪到白夫人,白夫人端著茶水,談到今天出門買豆腐時聽說對街某某人家的姑娘與布鋪的學徒訂了婚,隔壁家的大黃狗生了一窩小狗。
之後是白啟鳴的二哥,他談的自然是讀書的事,他白天到一位老尚書家中學習,看了哪些書、行了怎樣一篇八股文,尚書的孫子天賦異稟,如何如何文采斐然。
輪到白啟鳴了。白啟鳴嘴裡咬著一條魚乾,盤腿坐著:“之前我向劉伯伯討來的一樁差事,今日忽然不讓我接著幹了。”
聽到兒子語氣中的抱怨委屈之情,白夫人開口關切道:“發生什麼了麼?你劉伯伯肯定是不會故意為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