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口,不偏不正,全都吐在了時歡的袍子上。
時歡咬緊牙關,將滿肚子的火氣統統嚥下,忙起身將程陌雲放至一旁,解下自己沾了汙穢的外袍,又把程陌雲身上的髒外衣也一併脫下,隨手丟出了車窗。
程陌雲張手撲至時歡懷中,委屈道:“歡歡,你扔了我的袍子,你賠我,賠我……”
時歡用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無奈道:“袍子髒了,不扔作什麼?”
程陌雲張口就來:“洗呀,洗洗還能穿呢,小孩子家家的,要勤儉節約,當知‘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不能學敗家!”
時歡氣笑了:“你吐了,要我洗?”
程陌雲理直氣壯道:“你是我的乖外甥,當然要你洗啦!我是你舅舅,是長輩,你長大了,要學會孝敬長輩,給長輩洗衣服……”
時歡冷臉道:“吐過之後,難受勁過去了?絮絮叨叨的說這些欠揍的話,是不是要我也把你給扔出去啊?”
程陌雲撇嘴道:“你又兇我……”
時歡瞥了一眼他手中攥著的釵梳,問道:“你拿了一路,那是什麼,很重要麼?”
程陌雲高高舉手晃了晃釵梳,呵呵笑道:“這個麼,梳子,一梳天長地久,兩梳白首齊心,三梳舉案齊眉……喏,送你了,拿去玩吧。”
時歡接過釵梳,一哼,嘲諷道:“是你送人沒送出去吧!”
程陌雲的眼淚驀地從眼角落下,奪道:“不愛要就還給我,我不送了!”
時歡將釵梳塞進襟內,說道:“哪有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的道理,你後悔也晚了,這梳子,是我的了。”
程陌雲氣鼓鼓道:“你這無賴的樣子,跟姐夫一樣,姐姐就是這樣被他給賴過門的!”
時歡反駁道:“爹爹明明說過,是母親以一國之帥的身份,在校場上當著三軍將士的面,一身戎裝,驅馬行至校尉營軍陣,在父親身前勒住馬韁,高聲問道:‘時校尉,本帥看中了,你可願娶本帥為妻?’你怎麼如今反說是爹爹將母親賴過門的?”
程陌雲叫道:“姐夫避重就輕,斷章取義!想當年,他在戰場上替姐姐擋了一支毒箭,而後就死皮賴臉的裝昏迷,裝傷重,賴著姐姐,要姐姐端茶倒水的伺候他,若非如此,姐姐又怎會日久生情的看上他!你也隨姐夫,死皮賴臉,奪人家的東西,我要給姐姐姐夫告狀!”
時歡氣惱道:“你也不必告狀,爹爹母親此刻在平河的駐軍大營,他們若是知道我將你照顧成了這樣,不扒下我一層皮來才怪!”
程陌雲用臉蹭了蹭時歡的胸口,低聲道:“歡歡,我好難過,好難過……”
時歡瞧著他這可憐巴巴的樣子,不由心疼道:“難過就睡一會兒,像小時候一樣,我守著你。”
程陌雲點點頭,在他懷中扭動著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慢慢閉上眼睛。
須時,他忽然又急睜開眼睛,說道:“歡歡,你不許走,要一直守著我,一直。——不能去尋你的小紅顏知己們!”
時歡不耐煩道:“囉嗦!睡覺。”
程陌雲撇撇嘴,‘哦’了一聲,聽話地閉住眼睛。
今日傷心醉酒的大鬧了一出,大概是真的累了,沒一會兒,他便沉沉的睡去了。
夢裡,他還時時的扁起嘴巴,彷彿下一刻眼淚就會從溼潤的眼角間流下來,沾傷了他那破碎繽紛的淡淡夢境。
時歡啟指,輕輕描摹上程陌雲的眉眼臉廓,這張臉,從小到大,他不知這樣描畫過多少遍,每一次,都是一樣的虔誠和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