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哉是不敢在約定的時間之前靠近銀碗的。
就彷彿你在夢境之中陡然清醒過來發現這不是現實,卻是實在太過美好叫人沉溺不願醒來,只有到天之將明時才忍心最後親自戳破這一層夢境。
於是卿哉在這三年之中從未試圖尋找銀碗,放任自己在這個約定的歸期時光長河之中沉淪,以青曇雙刀為閒槳,如一葉輕舟隨意東西。
銀零落,銀零落,多麼叫人心碎的三個字。
他在撿到青曇刀時對於江水用下銀零落的猜測被洛霜滿的信件道破,卻又因為那一句“江水體質特殊大約不至於死”而生起新的希望。
倘若江水是躲在哪裡療傷,等到傷愈再與自己相見呢?
三年之期,倘若就是療傷之期呢?
可卿哉到底是曾經和江水心意相通的那個卿哉,江水滿心死志,至今仍舊叫他觸目驚心。
進不敢,退不忍,方才一直渾渾噩噩直到如今。
卿哉才開始按照記憶尋找江水的銀碗,那個有飛雪有明月,有溪流有墳冢,有卿哉和江水的銀碗。
可那時江水一邊躲避著旁人耳目,一邊照顧著卿哉,她很是幾番輾轉才來到銀碗。留下可供參考的地方不多。
加之卿哉病體沉,矇昧時多,清醒時寡,他廢了好一番力氣才找到了銀碗。
而卿哉在江安城外的別院早在察覺到逸王手下的時候就搬空了,除了老僕和那個他與江水共同收養的孩子申寶都給了一筆遣散費,叫他們離開。
在離開江安前來銀碗之前,卿哉去了新的別院,將自己好生洗漱打扮了一番。
時光催人老啊,即便重著錦衣玉帶,那個翩然神飛的青年眼中也不在有著當初光芒。
老僕不知卿哉發生了什麼事,一開始瞧見邋遢模樣的他還以為哪裡來的狂放不羈之士,等到卿哉出聲才恍然大悟。
而後把卿哉請回別院之中,老僕絮絮叨叨說著這些年的事情。
申寶小少爺長高了多少,今年已經有九歲了,聽說自己的爹爹是江湖中的大俠一直嚷著要見爹爹……
卿哉本來只想著別院之中衣食無憂,一個郭遇安能夠好生長大,一個申寶自然也可以。
卻忘了小孩子渴望爹孃關愛的天性。
他將自己收拾妥當,預備以最好的面貌去履行約定,卻在出門後看見一個扒拉著假山藏在其中的小孩子。
那個小孩子正在滿眼好奇地看自己。
發現這個人又俊朗又高大之後,小孩子又往假山後面藏了半分。
時隔六七年卿哉已經記不清申寶的樣子了,不知道這個是不是申寶,只是衝他笑笑。
卻沒想到這個笑容好像讓那個小孩子確認了什麼一般,他探出半個身自,遙遙問:“你是不是叫卿哉?你是我爹麼!”
爹?
卿哉不由失笑。他確實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可心儀之人不知何方,哪裡是誰的爹?
不過倒是可以確定面前這個就是申寶了。
卿哉答應江水要在申寶十五歲之後再告訴他他的身世,所以不論是為了江水,還是為了不叫申寶的希望落空,他都朝著申寶走過去。
然後張開臂膀:“對,我叫卿哉,我是你的爹爹。”
申寶於是半帶扭捏得蹭出來,卻不好意思抱住爹爹,只是拉著他的手仰頭問:“爹爹你又要出遠門麼?這次你要出去多久呀?”
自從申寶記事起,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爹爹。
卿哉原本準備立刻離開的腳就停下了,他摸摸申寶的頭:“還沒有用午飯吧?爹爹陪你用完午飯、再過一夜再出去。”
聽到只是吃完午飯再過一夜,爹爹就又要離開,申寶感覺失落極了。
但還是珍惜這為彌足珍貴的時光,一直牽著卿哉的手去飯廳,直到落座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