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啊,一旦狠下心來,可比豺狼虎豹可怕多了……”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地笑了一聲。
沈雖白熟悉這笑容,若非遍嘗人世冷暖,在槍林箭雨中摸爬滾打過的人,怎可能露出這樣一番神色。
五年前她也是這樣,嘆息著告訴他,她要走了。
然今日,不同的,是他而已。
“所以你出手救下林家的後人,是為了向林丞相報恩?”
顧如許瞥了他一眼:“談不上‘報恩’吧,我也沒那麼偉大,說到底只是因為大家的目的都在同一條路上罷了。林相國師承寧國府,尊我爹一聲‘老師’,求的是解惑,得的是知己,或許你會覺得我這麼說有些無情無義,但他在泰和殿前擊鼓鳴冤,是他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斷,他會如此做,實則是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在我看來,這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忠良為自己的知己,師長鳴冤不平,為大周曾經的肱骨爭一句真相,這是足以令我欽佩的義舉,倘若我將其視為‘施恩’,才是對林家的褻瀆。”
她看了過來,目光一閃:“所以你現在是猜出我當年救下的是誰了?”
沈雖白沉默片刻,嘆息道:“能留在你身邊的,都是你信賴之人,林家的一雙兒女,實則比你年長些,算起來,至今的年紀應當在雙十之華前後,紅影教中能與之對上首尾的人,放眼望去也不難猜,但我還是仔細查驗了一番,才來問你。你也是大膽,竟連他二人的名諱都不曾換過。”
大周左丞林之煥,當年在楚京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所進之言,所做之事,為百姓,為大周社稷立下過不可磨滅的豐功偉績,可以說正是在他與寧國公的竭力輔佐下,才得以在短短數年間成就當初的大周盛世。
那時先帝還在位,寧國府還是大周朝野的鎮國柱石,剛剛穩固的邊關,尚且動盪的中原,從烽火連天到河清海晏,一步步走來,四海昇平,盛世繁華,實在教人感喟不已。
誰又能料到那等結局。
相國與妻十分恩愛,林府後宅,除了一位大夫人,便只有一位小妾,傳聞乃是林相國的一位表妹。
相國膝下,只有一雙兒女,嫡子系髮妻於氏所出,庶女系妾室季氏所出。
當年的楚京,可謂人才輩出,世家大族養出的公子哥兒都是要送到楓山書院教養的。楓山書院本就是皇家為培養人才而修建的公塾,用的自然都是楚京最好的老師,就連身為帝師的司家當家司太傅,也時常來此授課。
書院中文武雙全的翹楚,比比皆是,再顯赫的家室,若是學問和武藝不夠出挑,也不見得受人尊敬。
京中青年才俊雲集於此,平日裡顯眼之人,似乎也變成了滄海一粟。
何況當年楓山書院中,還有寧國府世子顧鐸。
放眼楚京城,能掩其鋒芒,與之比肩的少年郎,實在是鳳毛麟角。
而林家公子,顧如許那時,也只是略有耳聞罷了,聽聞其容姿不凡,但那會兒她瞧慣了她哥哥那張藍顏禍水的臉,也從未將旁人放在心上了。
這二人的名字,還是在她聽聞林相國被處以車裂之刑,林夫人殉情而亡之後,在流放邊疆的途中打聽到的。
“我趕上流放的隊伍時,只找到林家公子,林家小姐被人先行帶走了,我輾轉了一年有餘,才打聽到萱谷。”顧如許嘆了口氣,既然他都查過了,她也沒有在隱瞞下去的必要,“林煦和阿舒,就是林之煥的兒女。”
她和蘭舟追上流放的隊伍時,林煦正被那些不知廉恥的官役折辱,那樣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被捆住了雙手,逼著他跪下奉茶,他不跪,便被硬生生打斷了一根腿骨,雙眼被紗布蒙著,還滲著血,也不顧他死活地壓著他低下頭去。
她雖與他不相識,也禁不住怒上心頭,若不是蘭舟攔著她,她早就衝上去了。
後來,他們趁著夜色,扮作山賊流寇,劫走了奄奄一息的林煦。
她在馬廄裡找到他時,只因他怒不可遏地回了一句嘴,那幫畜生竟讓馬蹄生生踩斷了他兩根肋骨,那一瞬間,她腦海中那根理智的弦徹底繃斷了。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
那時的她還沒有紅影劍,也沒有一身蓋世武功,她奪了那些差役腰間的刀,全憑著一股子憤怒,殺了十餘人,直到蘭舟趕來,拉住了她,殺紅了眼的她才反應過來,被自己摁在地上刺得渾身上下沒一處好肉的那個差役,早在她紮下第二刀的時候,就斷氣了。
她自己也中了好幾刀,好在都沒有傷到要害。
在山野中遇到賊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儘管死了那麼多差役,還看丟了不少犯人,但蘭舟做事十分乾淨,他們也順利脫身了。
“把人救回去之後,我請了好幾個大夫,林煦身上的傷都治好了,可眼睛,卻落下了病根。”
“是柔然花嗎?”沈雖白顯然也查過這件事。
顧如許森冷地笑了一聲:“幾個差役的手中,竟然有塞外的柔然花,此花之毒,雖會令人體虛乏力,但一兩回也只是會令人精神萎靡罷了,若非對著眼睛燻了數十回,憑蘭舟的醫術,也不至於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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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舟為林煦診治時,除了延緩失明之症,已是束手無策,要不是之後到萱谷求藥,林煦怕是早已失明。
柔然花在塞外也不常見,可不是幾個差役能弄到手的。那麼多毒花,只用在林煦一人身上,怕不是想在他抵達邊疆之前,就將他折磨至死。
“你可知我親眼看著林煦被那些畜生羞辱的時候,想到的是什麼?”她忽然看了過來。
沈雖白一怔:“想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