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不過是輕描淡寫的寥寥數語,這其中卻不知藏了多少苦難與傷痛,她再看那啞婆一眼,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什麼輕輕揪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踏上臺階,推開佛堂的門,便能看見慈眉善目的菩薩端坐於佛龕之上,他們在佛前上了炷香,便要進內室了。
林煦停在屋外,道:“教主,蘭公子,屬下在門外守著,若有需要,喚屬下一聲便可。”
說罷,他便退出了佛堂,順帶關上了門。
蘭舟走到內室門前,掏出鑰匙,開啟了門上三道鎖,將門推開。
“這三把鑰匙一直由里正收著,除非你我前來,誰都碰不得。”他邁過門檻,示意她進來。
這間內室她並非頭一回來,只是這一次,再看見那靈堂上擺著的“顧昭”的牌位,她不由得心生寒意。
一個人得心死到什麼地步,才能為自己立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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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靈堂上的每一尊牌位,都曾是顧如許至親之人,她曾有一人之下的爹爹,知書達理的孃親,名滿京華的兄長,嬌俏可愛的庶妹,還有三位馳騁疆場無往不勝的叔伯……可這些人,已經在這冷冰冰的小屋裡待了整整五年。
被冠以通敵叛國,謀害先帝的罪名,受萬人唾棄,整整五年不見天日。
顧如許每次走進這間屋子,會以何等心情面對這些牌位。
蘭舟回過頭看著她:“你大概都忘了,無妨,再來見一次便是。”
他抬起手,在左面的牆角處輕輕叩了三下,靈位後面原本平整的牆上,突然裂開了一條縫,緊接著一道暗格被開啟,從牆內伸出了一塊石板,石板上放著一尊檀木的牌位。
上書:顯妣鴻德皇后裴氏司蓁之靈。
陽上,子,彥立。
“這便是我母后的靈位,她死後入土,不得入皇陵,甚至連座像樣的墓碑都無,一卷席,便這麼葬了,我想去她墳前上一炷香,都不知該去哪兒尋……”蘭舟拿起三炷香,對著這十座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母后,國公,君彥和阿昭來看你們了,五年光陰,仍未為你們沉冤昭雪,我二人自覺慚愧,特來請罪。”
見狀,顧如許也趕緊拿了三炷香,心懷誠敬地供在香爐中。
她有些好奇地瞄了瞄最上頭的那座牌位,若蘭舟沒撒謊,顧如許這算是拜會未來婆婆吧。
只是不知這位大周皇后生前是怎樣一個女子,等當得起母儀天下的尊華。
蘭舟望著這些牌位,絮絮地說道:“荷華宮走水那晚,我和母后已被軟禁,富麗堂皇的宮殿,當朝皇后的寢宮,竟如同冷宮一般蕭肅。沒人聽我們辯解,父皇殯天之後,後宮中的人一個比一個精明,那些作壁上觀,只怕想明哲保身的人已算是不錯了。落井下石之人,比比皆是。
荷華宮周圍一直有禁軍把守,即便只是不慎走水,一盞茶功夫就該撲滅了——可直到火滿上屋頂,都沒有人進來救火。我發覺時,荷華宮的正門已經走不出去了,那火越燒越旺,玉屏姑姑喊醒了母后,我們不知喊了多少聲‘救命’,誰都不願淌這渾水,在權勢面前,人命竟如螻蟻……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等著你風光不再,如此森嚴的荷華宮,竟會被一場走水燒成了廢墟,換做你,可會信這只是一場意外?”
“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放火,欲置你們於死地?”顧如許腦子裡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冷笑一聲:“若非早有安排,怎會連一個人都沒有發現荷華宮著了火?所幸玉屏姑姑找到了一條路,能帶著我和母后逃出去,可房梁卻在那時倒了下來,母后為了救我,被壓斷了腿,荷華宮的房梁全是上好的實木,我和玉屏姑姑合力都沒能將其搬開,母后以死相逼,讓我和玉屏姑姑撇下她逃出荷華宮……”
說到這,他眼中流露出的憤恨與不甘,一如當年那場大火,熊熊而起。
後來的事,不言而喻。
他是懷著怎樣的不捨與惱火,將自己的母后留在了火海中等死,又是如何像過街老鼠一般東躲西藏,才逃出了楚京城……能活下來,實屬不易。
顧如許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才好,眼下似乎無論說什麼,都在往他心上扎刀子。
他側目凝望著她,指著這些牌位一字一句道:“阿昭,無論你是何時忘卻了這段往事,你都必須將它想起來,我看著我的母后葬身火海,而你的血緣至親,他們都是被當街問斬,今日——便是他們的祭日。”
顧如許猛然一僵。
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之前做的那場夢。
她所看見的那片法場,跪滿了身穿囚服的顧家九族,劊子手手起刀落,巷中的顧如許一下一下地磕著頭。
那等鮮血淋漓的場面,即便只在夢中,都令她難受得喘不上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