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風吹得捲揚的旗幟不知何時已經垂落,與肅殺的氛圍格外貼合。
凌敬的話音落下,圍繞著大旗的眾多將領謀士無不色變。
凌敬說得含蓄,所謂“供養多賴當地”就是突厥的兵馬靠著劫掠地方進行補給,至於“訊息全無”的原因,他們這些長於軍略之人第一反應只能想到一個原因沒有訊息。
那就是人死完了,就連前去查探的遊騎都不能倖免。
而河間離著作為都城的樂壽只有區區六十餘里路,意思是突厥的騎兵半天時間就能攻擊他們空虛的老巢。
竇建德面上不顯,聲音卻壓抑著刻骨的痛恨與堅定,“突厥人是喂不熟的狼,咱們這兩年來不管多麼恭順,每到秋天就得防範著他們入寇。這次為了和李密交戰,又送去糧草數萬石,頡利跟我們許諾,派兵幫助咱們抄掠瓦崗軍後路。可是結果呢?!”
眾人無不怒火沖天,紛紛叫囂著不可輕饒,卻沒人說該怎麼對付突厥人。
原因無他,如今的突厥正是勢力甚大,哪怕經過石之軒的分裂成為東西兩部,依然是覆蓋在華夏北方的一朵濃厚陰雲。
實際上不光竇建德這裡飽受困擾,就在隋朝鼎盛的時候也不得不派出公主和親以求邊境安寧。
而竇建德也是藉著尊奉隋朝正朔的名義,透過之前嫁給突厥可汗的義成公主的渠道聯絡到突厥頡利可汗,與他們約為盟友穩定了後方,才敢帶兵南下攻擊李密。
凌敬察覺到竇建德怒火,可是他作為謀主哪能不清楚其中關竅?誰想頭上多個太上皇,還不是突厥人太強盛這才不得不虛與委蛇,僅靠河北之地無論如何都無法對抗突厥。
甚至後世李唐統一之後,唐太宗都有渭水之盟,那可不是什麼光彩之事,而是讓突厥都打到距離長安只有四十里的涇陽,李世民不得已用疑兵之計嚇退了突厥兵馬。
實際上這裡稍有失措,李唐就得跟前朝一樣二世而亡,而且國祚更短。
因此凌敬明明知道竇建德怒不可遏,卻不得不站出來出言阻止,哪怕一開始就是他勸竇建德不要在這時候發兵攻擊李密,因為他們的後方更不穩固,沒有解決突厥威脅,隨時都有傾覆之威。
“主公請三思!如今我軍大勝固然士氣高昂,可是黎陽一戰耗費甚大,精銳士卒疲憊不堪。而突厥兵馬以逸待勞肆虐腹地,此時只能好言相勸送他們回到境外再臥薪嚐膽,輕啟戰端殊為不智啊!”凌敬硬頂著竇建德熾熱的怒火發聲,而他開口後許多文官立刻跟上。
其中以清河崔氏出身的崔民正理由最為充分,這位身份可不一般,他雖然只是清河崔氏的偏房庶子,但是他叔父正是隋朝已故的大將軍、禮部尚書崔仲方,
崔仲方當年獻策幫助宇文邕滅北齊,又和楊堅相交甚篤,要不是他作為世族領袖勸進,楊堅稱帝還得多些波折。再往後崔仲方又替楊廣以平叛之名解決了漢王楊諒。
這樣一個人的生平總結起來就是站隊絕不出錯,而清河崔氏家學淵源,崔民正投效竇建德無疑是他們家族做出的一次投機嘗試。
意味著竇建德一定程度上受到門閥世族的接納,因此竇建德對此人格外看重,哪怕他放屁都得先聽一下響不響。
何況崔民正此時的確言之有物。
只聽這位樣貌儒雅身材修長的文士按著腰間長劍,手捋三尺長鬚悠然說道:“長樂王息怒,此事還需再議。突厥兵強馬壯又兵臨樂壽,此時我軍士卒疲憊,還押送了數萬降卒,這等情況下若是和突厥交戰哪怕只是相持都會引起部下士氣浮動,更不用說那些降卒是否會藉機生事。因此在下建議暫時好言相商,哪怕再送些糧草也行,先把突厥人禮送出境再安撫內部,待得日後咱們強盛起來再復仇也不遲。”
這話一出,剛剛還群情激奮的眾將領也不得不冷靜下來,別看崔民正說了很多建議,但是所謂日後再報復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區區河北之地就是窮兵黷武竭盡所能也湊不出能出塞和突厥騎兵野戰的家底,歸根結底就是實力上很難打過突厥人,根本不敢打。
別看突厥方面就只有八萬騎兵,而竇建德這裡精銳五萬,若是算上駐守樂壽的守軍輕鬆能超過十萬人。然而這十萬人裡有過半能出城野戰的就算是不錯,至於弓馬嫻熟能騎馬作戰的頂多兩三萬本部精銳,這還是竇建德多年反隋吞併周邊義軍才攢起來的家底,真動起手來實際上很難對抗突厥。
因為突厥的八萬騎兵就算披甲率不能過半,但是他們真的能騎在馬上用刀槍弓箭馳射作戰,還不用考慮後勤輜重,也不用管守城。足足八萬野戰騎兵,竇建德除非立刻統一天下全起中原精銳或許還能與之一戰,否則想都別想正面突厥騎兵交鋒作戰。
何況突厥並不止這八萬騎兵,此次出塞進入河北的只有頡利可汗,小可汗突利手中大概也能湊齊十萬人馬,雙方加起來輕鬆突破二十萬騎兵,這數量要是在河北境內打起來,不說輸贏,燕趙之地必成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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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崔民正竭力反對正有大半緣由就是他清河崔氏地處河北,無論如何不想家鄉遭受劫難。畢竟那麼多土地田畝,還有依附他們的佃戶奴僕,打起仗來吃虧的終究還是世家門閥。
另外一小半原因就是清河崔氏為首的這些世家其實對於突厥並不是那麼敵對,早年他們可以投靠鮮卑人,現在換成突厥人自然沒什麼心理阻礙。而且世家門閥與各路豪強都有聯絡,如崔民正投靠竇建德,自然也有別的兄弟投靠李閥、投靠山東義軍。
就連他的叔父,那位隋朝大將軍崔仲方,也不想想清河可是在北齊境內,怎麼就跑到北周當官?說到底,世家大族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他們會幫助竇建德,但是真到了魚死網破的時候,終究要以家族為念。
因此崔民正出言反對,與他同一立場的世家子弟紛紛勸戒,一時間聲勢浩大,讓竇建德滿肚子火氣發不出來。
這些世家子弟投效於他意味著竇建德不再缺少基層官吏,雙方是個合作關係,若他們不願鼎力相助,竇建德的許多命令甚至無法深入地方,也只有起家的高雞泊那等窮困之地才會誓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