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成帝三年十月,南淮城菱花坊。
息衍被揭開頭上的罩子,秋日依舊熾烈的陽光如高懸的利劍,讓他一時間不得不眯起眼睛低下頭,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聚攏在高臺下,伸長脖子看著他這位曾經高居廟堂之上的武殿都指揮使,期待他人頭落地的一刻。
行刑的地點安排在菱花坊,足以容納數萬人的廣場上放眼望去盡是擁擠的人群,按照百里景洪的諭示,處斬天驅叛逆不禁圍觀,以此表示對皇室的忠心,並且給後來者立威。
高臺上鋪著紅色的地毯,息衍一身紅袍與他往日墨色衣衫的模樣迥異,凌亂的鬚髮間臉色蒼白,抬頭看向另一側下唐的高官和國主正端坐其上,那裡的人他都認識,同殿為官時大家笑臉相迎,此時的笑容卻滿是嘲諷和譏笑。
“息將軍,喝了這碗酒吧,這樣就不疼了。”負責押送的鬼蝠營士卒遞上一碗渾濁的米酒,息衍全身都綁縛著厚重的鐵索,誰都知道他的武藝超群,沒人敢放鬆警惕,甚至有人提議用鎖鏈穿了息衍琵琶骨,挑斷手筋,還是百里景洪寬仁,方才沒有遭此劫難。
“大丈夫死則死矣,我倒要看看我這滿腔熱血何等鮮豔!”息衍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以往下屬,其實心裡頭也有些發慌。
按理說不管是嬴無翳還是白毅,一個多月功夫早夠他們以輕兵直趨南淮威逼百里景洪,可是時至今日除了有人藉著探監的名義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之外,竟然再無一絲訊息。
要不是息衍確定文搏肯定不會坐視他被人斬首,說不得就要拼死一搏,臨死都要拉著百里景洪墊背了。
息衍的康慨陳詞讓下方圍觀的群眾大聲喝彩,直呼真是一條好漢子,然後愈發靠近伸長了手臂舉著饅頭,看得息衍額頭青筋直跳恨不得一腳把他們踹飛。
“息將軍不要擔心,這斧子看著嚇人,實際上比鬼頭刀利落,不受苦!”充任獄卒的鬼蝠營軍士看息衍站在原地,以為他看到斧子嚇著了,絮絮叨叨地安慰著。
息衍更是無奈,心中大罵你們這幫人還是我親手訓練,這會兒巴不得我死,可惜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就在息衍暗罵之際,頭頂突然出現一片陰影,他愣了一瞬轉過頭去,只見一個袒露上身的雄壯大漢戴著黑罩帽,只露出兩隻懾人的眼睛在自己脖子上來回打量。
對方手中那柄重斧更是大得駭人,鵝蛋粗的斧柄末端上足有四五十斤重的巨斧在他手中輕輕掂量,好像在考慮該怎麼一斧頭下去把息衍噼成兩段。
“是斬首吧?怎麼看著像腰斬。”
那鬼蝠營獄卒看見息衍嘴角抽了一下臉色不變,心中大為佩服,不愧是御殿羽將軍,也只有如此風流人物才能死到臨頭還如此灑脫。
“息將軍放心吧,特意請來的劊子手,試過本事了,公牛都是一斧斷首。”有人說了一句,推著息衍就要跪下。
可是息衍何等身手,哪怕渾身受限制也不是小小一個士卒能夠對付,任由對方如何發力,息衍的雙腿就像鐵鑄,沒有絲毫晃動。
“息衍,還要逞強嗎?”看臺上,傳來沉渾的低吼,如同虎豹嘶鳴,正是拓跋山月看著息衍分外不爽,按住腰間貔貅刀就要親自出手。
“哎,拓跋將軍不要平白丟了威儀,一個將死之人,何須髒了手。”百里景洪懨懨的靠著椅背,他煩透了這要命的烈日,也不知都秋天了怎麼依然炎熱,哪怕有冰飲有扇風對他來說都是折磨,只想快些除掉這心腹之患然後擺駕回宮。
拓跋山月恭謹的抱拳躬身坐下,對於息衍的死他也有幾分感慨。下唐兵弱世人皆知,卻有東陸兩大名將出仕,人人都在討論他拓跋山月和息衍誰更勝一籌,他自己也想知道。
可是在殤陽關一戰之後,所謂的東陸四大名將已經無人提及,反倒是當年素月墨羽的稱呼再次被人翻了出來——東陸名將,只白毅、息衍二人。
誰叫他們聯手阻截了威震天下的嬴無翳,給了這位東陸霸主唯一一敗呢?光這戰績,華燁和拓跋山月沒法與此二人相提並論了。
可惜息衍智昏,竟想來勸服百里景洪加入他們叛軍,國主巧施妙手安撫息衍同時調來精銳,一舉拿下反賊頭目息衍,如今秋後問斬正和天意。
想到這裡,拓跋山月也不急了,他看著高臺上劊子手和負責押送息衍計程車卒交談兩句,最終確定就讓息衍站著行刑。看來高價聘請的劊子手果然有兩把刷子,這樣都敢放手施為。
拓跋山月安心的用手撐住下巴,欣賞息衍臨死前的慘狀。
奈何息衍昂然而立,陽光在他一席紅袍染上鮮豔的光澤,他彷彿殉道的聖者,讓人不忍直視。
“虛張聲勢。”拓跋山月罵了一句,其實也有幾分佩服息衍。如果是他絕不會為了掩護學生而身陷重圍,更不會貿然潛入南淮試圖說服百里景洪。因為拓跋山月一直是個自私的人,讓自己身處險境這種事絕不會做,就像他得知殤陽關血戰沒有分出勝負之前絕不會領兵支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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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臺上的百里景洪望了一眼日晷,確認時間不差之後揚了揚手。全場頓時安靜下來,鼓點響起,鼓槌在鼓面上急促地跳躍,越來越重,越來越急。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午時已到,罪囚息衍身為重臣實乃天驅叛逆,不尊皇室僭擁偽主,論罪當誅三族,吾主憐憫,曰禍不及家人,息衍之罪愆一人擔之,判斬首!”監斬官高聲朗讀著百里景洪的諭旨,將聲音傳到廣場每一處角落。
全場安靜了一瞬,接著熱烈的歡呼響起。
“老實點!”劊子手粗聲粗氣的罵了一句,一腳踹在息衍臀部卻沒什麼用,息衍好像低聲罵了一句什麼,卻沒人在意。
隨後劊子手高高舉起重斧,鋒銳的斧刃在陽關下折射出淒冷滲人的光。
拓跋山月直起身子,他已經期待這一幕很久了,厚重的利斧將砍下息衍高昂的頭顱,他倒想知道腦袋落地的息衍是不是還能保持臉上的驕傲。
“斬!”隨著監斬官手中令牌一擲,那柄利斧應聲而落。